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璃殿】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  名:双曲线 作  者:吉原理惠子 绘  者:圆阵暗丸 出 版 社:季节工作室出版 出版日期:2014/12 文案: 从祖父的葬礼开始,零可以频繁地打电话给尚人了。尚人温柔恬静的语调,给了挣扎在在苦闷沉重的家庭中的零安慰,可是弟弟瑛却无法理解这样的零。为什么不肯依赖自己,却偏要对可恶的庆辅的儿子发出那样甜蜜的声音!?因焦躁而愤怒的瑛,让兄弟之间的裂痕更深了……另一方面,因为零的存在而自顾自郁闷的雅纪,竟然在尚人不在时接到了零打来的电话…… 正文: 须贺高中一年一班、篠宫瑛 在放学后的棒球部训练中因为打架而被处于闭门处分的瑛,现在整天都躺在床上赌气瞪着天花板想不开,除此,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了。 怎么。 为什么。 ——只有我。 不公平。 没道理。 ——这种事。 他感到生气。 牙齿嘎吱嘎吱作响。 ——脑袋要沸腾了。 思考——不,是收不住的冲动在爆发的边缘徘徊,暴躁的情绪始终无法沉淀。 虽然一直以来早餐吃一大碗米饭……是瑛一天之计在于晨的根本,但现在完全不觉得饥饿,虽然此举可解释为没有食欲,但不如说最近发生的事占据整个思绪,连未进食的空腹感都感觉不到来得更贴切。 被愤怒和, 不满, ——打入底层。 把那些混蛋社友痛快地殴打过后的如今完全是适得其反的感觉。因为谁都没有认同瑛的暴力是正当行为。如今他被罚在家面壁思过,在那之后有了更多的思考时间却因此积攒越来越多的怨气。 训练很艰苦但因为是自己热衷的运动因而在社团结束后即使疲惫却畅快舒心,然而尽管如此也无法忘记的事情仍然在脑子里盘旋上升,然后带动着原本飞扬的心情滑落深坑,这种感觉最是糟糕。 可恶。 可恶。 ——可恶—。 瞪着的明明是天花板,看到的却不是。 在那里的,是与自己打架面目可憎的混蛋小子,是只会惊慌失措却什么事都做不了的同期部员,是只是一个劲儿地鞠躬道歉的母亲,还有,用严厉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零。 视野像扭曲了似的变得歪斜、狭窄。 无法向任何地方,任何人发泄的暴戾在身体内部发狂肆虐。 怒火中烧。 烦躁焦虑。 连脑袋里的神经都阵阵刺痛了。 (不是我的错。) 是的,有错的才不是我。是那些明明没有什么实力,却只会摆前辈的架子来找茬的候补组的高年级生的错。用和学校社团没有半点关系的祖父的事来当作话柄不断攻击纠缠他的那些家伙的错。 (我什么错都没有。) 棒球部的全员都知道。那些家伙,嫉妒着入学就立刻成为正式球员的瑛,认为这样不合理,也总是想尽办法扯他后腿。 然而,即使那些家伙秉着这样的初衷抓住无聊的口实得寸进尺找他麻烦,却没有人去阻止,因为他们说的事并不是无根无据的空穴来风,某个程度上来说,那几乎是公开的事实。 祖父用刀子刺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引发脑中风而死去。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但是,那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明明大家也都知道事情的缘由,但却没有人谅解,没有人体谅,没有人认可。 甚至落井下石。 【用刀来解决家丑的短路思考】 【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害虫】 【为本就羞耻的丑闻更添彩了】 媒体对祖父的死予以鄙视,这是……不可饶恕的。 第一大恶人明明是被刺杀的伯父——庆辅,却没有人为祖父的死而哀悼,甚至,连亲戚们也是。 (爷爷太可怜了。) 他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以那种方式死去实在是过于可怜,太让人痛心了。即使是已经过世的如今,仍然被别人信口雌黄贬得一文不值,作为孙子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死去的是庆辅就好了。) 这是他真实的想法。 前去刺杀却没能把庆辅带下地狱,结果是祖父白白无辜惨死,如今在瑛心里,不得不深深为祖父的不周密感到惋惜。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的话,他认为肯定是毁天灭地般的无慈悲。因为真正该去死的不是祖父,而是万恶根源的庆辅,所以「神明」什么的肯定是虚构的东西。 而对那些把祖父那样凄惨的死因当成笑柄般挑衅的混蛋,瑛不管怎样都无法容忍。 所以——他打了他们。 出手殴打当然是因为他们翻来覆去、纠缠不休地出言不逊,人的忍耐度终究是有限的。 然而,哥哥零却没有与瑛一起同仇敌忾,虽然并不是说希望他对他的暴力行为鼓掌欢呼,但是,【我明白你的心情】 他想要一点点这样的安慰。 ——因为,是兄弟啊, 【不是你的错。】 正因为是兄弟,他想要零最起码抱着感同身受这种程度的心情来对待受伤的自己。 但是, “现在,我们家是什么状况,你好好弄清楚了吗?” 零这样责备着瑛。 被如此说了,瑛也只能咬唇沉默。 ——此时提这件事是犯规的吧。 没有说出口的抗议,反倒在心里烧起一把火。 现在的父亲,因为祖父那样的死态而饱受煎熬患上了重度忧郁。明明不是父亲的错,却自责着,痛苦着,深陷在极端苦闷的束缚里。 祖父的死亡,给爽朗的父亲造就了无论母亲或明仁伯父如何安慰都无效的程度的伤痕。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庆辅造成的。 因为庆辅,父亲已经被迫害到旁人仅仅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他的沉痛的地步。全家人随之掉落到地狱的底层,这是何等的艰辛,何等的——沉痛。 所以,瑛憎恨着庆辅,憎恨到无法自持的地步。 (为什么,那家伙仍然悠然自得地活着啊?) 愤慨的情绪使得脑血管都要裂开了。 (那种混蛋,死掉最好。) 害得祖父无辜惨死,又让父亲心力交瘁。 而媒体却把这样悲惨的事当作有趣又怪异的新闻播报出来,把他们家的隐私连根都刨掉地展示在全国网站上放任自流。 丧尽天良指的不就是这种行为吗? 他们家,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又不是在世人面前把自己的脸和名字披露以获取收入的艺人。 他对把自己的家庭霸道不负责任地曝光于阳光下的媒体感到震怒。那明明就是庆辅的情妇在大放厥词而已,完全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 什么是真实,开口说为对。 即使扭曲了正义之名,动手做为对。 ——这种一般论,根本是错误的。 唯一可以反驳情妇陈述的所谓「密室的真实」的在场者父亲,现在,压根不在这个状态里。 悔恨。 ……懊悔。 ……愤懑。 若父亲能够保持正面的精神状态的话,即使无法阻挡事态进展到如此境地至少能够勉强度日。 (反正都是会被打击到无法振作,那就先把自己该做的事好好做完再来半死不活啊!) 脑子的某个角落里冒出这样的想法后立刻又完全陷入自我嫌恶里,喝斥着自私的自己的同时情绪越来越暴躁。 此时在瑛的脑子里,甚至感觉零正藐视着自己。 “虽然我没有参加任何社团,不能说什么豪言,” 嘴里这么说的同时,“打架之前好好冷静下来想想”——又如此对他说教,“不要再给母亲增添更多负担了”——这样说着。 我知道。 ——我明白。 ————我清楚。 那种事你不说我也懂。 但是,即使心里很清楚,也有被心里的愤怒驱使而直接展开行动的时候,就像这次的事情一样。 对对于社团情况毫不知情只会纸上谈兵说道理的零感到气愤焦躁,气急败坏到无法排除的地步。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了解。 顶着须贺高中棒球部的希望之星头衔入学的瑛,在本地也算名人,是运动万能的天才型人物,即使是棒球之外的体育项目也完全傲视群雄,他的房间里摆的满满的都是优胜奖杯。 相较于零,瑛的知名度要高得太多了,从小学至今一直如此,也正因为这样,一旦有了负面新闻瑛所受到的影响则会倍增。 瑛在学校……在社团需要多强韧的忍耐力零根本就不会知道,明明什么都不懂,明明没有和他统一阵营,就只会义正词严指责于人——这样的零只会让他气愤难当。 平时不会想到的东西这会儿闲了便全部从脑子里蹦出来,并且,都是消极的思想。 这为本就一味躺在床上想不开的瑛又新添了层忧郁。 这是思过的第五个夜晚。 安置在桌上当摆设的手机响了,是同为棒球部一年级部员的木嶋打来的。 盯着来电显示犹豫着如何行动,但,快点接电话——铃声就像如此催促着一样响到第十声时,瑛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是我。” “篠宫?我是木嶋。” 木嶋是一年级中与他交情最好的社友,是不会对从入部就被予以特殊待遇的瑛以异常态度相交的人。 所以社团练习时他大抵都是与他组队。但是,因为受到闭门反省的处分,所以,“到底什么事?” 说话口气不自觉变得冷硬。 “……还好吗?” 不可能会好吧……他把想说这种没好气的话的意图死死咬在嘴里。 “就那样吧。” 不愉快的样子已经泄露出来了。 “我想和你说,处分结束回校后,要过来参加社团练习啊?” (什么意思啊,那种莫名其妙的话。) 瑛沉默不语。 “我们等你回来。” 木嶋很快又接着说。 即使如此,瑛仍然保持静悄悄最高品质。 “我们大家,都翘首以盼地等着你回来。” 这一次,木嶋清晰明白地如此重申。 “错的不是你,我们大家都很清楚,所以你要重归社团哦?” 木嶋的声音……语言,直接打进他浮躁的心板上,瞬间,瑛几乎要哭了出来。 【错的不是你】 这是瑛最想听到的话。 母亲和零,都没有对他说。不仅如此,母亲还一个劲地对社团教练鞠躬赔礼。 ——伤得严重吗? 虽然有这么询问他, 【我家孩子没有错】 言行举止上却都没有这样护他。 即使那混蛋小子的家长鬼叫怒吼地拿祖父来说事儿,母亲却连即使是为了瑛板起面孔反驳都做不到。 ——为什么? ——怎么了? 甚至是零,都连一点安慰也没有就开始对他说教。 家人根本没有给他只言片语的抚慰,但作为外人的木嶋却说了他最想听的话。 就是啊……自己,没有做错。 他只是,作了正当的反击而已。他想让别人明白的,就是这一点,所以,“……谢了。” 自然的,这两个字冲出口。木嶋给了自己最想得到的认同,这让心中充斥着郁卒的瑛坦率地欣喜起来。 如此,木嶋小小的吁了一口气。 “……嗯,不用担心。我们大家,都能够理解你。” 在这五天的时间里,他一直认为自己不被任何人理解。 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有与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的人存在,并且还是一个社团里的伙伴,这对于瑛来说更是增加了高兴值。 气愤非常的脑袋, 浮躁不稳的心情, 都因为木嶋的话而缓和了些许。 瑛在闭门处分结束后上学,旁人对他的看法显而易见。班上没有一个同学与他对过眼。 当然,更没有人来搭过话了。 就好像是,对待肿瘤般提心吊胆的态度。 尽管如此,远远围观,交头接耳的行为仍然没有停止。 在瑛被处分期间他在棒球部的暴力行径已经被宣传得沸沸扬扬这点错不了。肯定,是被人恶意的畅所欲言了,看来未来的一周里他都会成为话题王。 以上都还只是想象而已,他就又立刻怒火中烧起来。 但是,事实是,大家都窥视着瑛的脸色行事。之前因为庆辅出版的「BORDER」而被众人随心所欲地说三道四的事就好像是错觉一样。 (这,难道是因为我爆发了的关系?) 那个时候,无论被说了什么都只是听而不闻,任人诽谤中伤,因为除了如此,别无他法。 所以——只能忍耐着。 (原来,如此吗?) 让那些人闭嘴,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 那么,超过忍耐界限终于爆发出来真的是太好了。他真心这么认为。 讨厌的事情如果没有好好表达出来的话,谁也不会知道。 (是这样的啊。) 虽然无法否认使用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只是单方面的不断忍耐,也是不可行的。 这是他终于得到的切实体验。 那天放学后,瑛换上棒球服来到球场时,队友们的反应不一。 包括木嶋在内的一年级生率先打招呼欢迎瑛的回归,当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虽然装得有点失败。 之后他对正式球员, “真的非常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深深鞠躬的同时神情微微地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但是,绝对不可能以相同的态度与那些板凳球员握手言和,不如说,两方根本就是仅仅视线相接就立刻火花四溅。 一方投射的眼神包含比说出口更锐利的语言,那方毫不胆怯地回以鄙视的怒目。 ——想怎样? ——你有意见啊? ——就凭你这一人就成事不足的混蛋小子能怎样? 互瞪的视线凶蛮地相胶,赌着一口气,谁都不先移开视线。比起认知到只是自个儿毫无道理地忍耐退让不是办法,对瑛来说更有体会的是,如此一来轻松的多。否则除了让自己的嫌恶感和怒火不断升级外,没有其他进展。 但是, 之后却被告知,由于在社团引发暴力事件半年内禁止与外联赛,这使得棒球部内部在另一层意义上再添灰色。 学校处分结束回归社团后,要做的事只有踏实地努力打球了,瑛原来是这样想的,虽然入学即成为正式球员这个殊荣从眼前消逝了。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给社团添了大麻烦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受到这样的惩罚是无可奈何的。 因此而悲观失望也于事无补,如果自暴自弃一蹶不振的话机会会再次从眼前飞走。 ——但他错了。 接着宣布的社团处分是未来半年他将禁止与外联赛,就等于现在作为候补的他也完全失去下一期入选正式球员的可能性,这样的发展正常而言他恐怕就是草率退部了,但结果却没有那样做,即使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他也不能那么做。 ——不是的。 或者,让他作这种决定最大的理由不是那个。放学后参加社团训练,虽然氛围会变得越来越苦闷,但即使只有一点而已,却实在的减少了自己待在家里的时间。 ——可能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父亲与母亲,甚至零都不理解他,这让他感到受伤的疏离感始终无法消除。 在那之后的,某个夜晚。 和平时一样,瑛在社团结束后回到家时没有看见母亲。 餐桌上放着瑛孤单单的晚餐。 (让他用微波炉加热凑合吃吃的意思?) 一家人围着餐桌共享晚餐的日子,已经不复见了。 他当然没有自悯寂寞。如今甚至连父亲何时能复原都是未知数,区区此事只能表示无奈了,对于因此而放弃某些事情的行为也已经渐渐成为了习惯。 变得不再有交谈的家庭,那只不过加重了死寂的程度而已。 用微波炉把小菜加温,再以大碗公盛饭后大口大口开吃了。但即使空腹已被填满,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并不仅仅是心理作用,或许是家里苦闷的气氛影响了味觉也不一定。 独自一人把晚饭囫囵应付之后他走上二楼预备回房,却在路过零的房间时听到透过门板传出来的声音。 “啊……尚君?” (——尚君?) 脚步不由自主为此停下。 (……指的是,千束的那个?) 瑛侧耳倾听着。虽然没有打算偷听,但想到对方是在火葬场与自己有过纷争的堂兄弟就莫名在意起来。 “前段时间的事,真是谢谢你了。” 已经听惯了的……不对,该说是,几乎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零的如此温柔的语调。 (谢谢……什么事啊?) 对这点感到在意的瑛,悄悄转动门把手,把门打了开来。 他移动单眼从狭窄的门缝窥视房内。 虽然只能看到坐在书桌椅上打电话的零的背部,但比起关起门竖起耳朵听到的声音要清晰得多了。 “和尚君聊天,心情就会有点好转。” (——这是,什么意思?) “嗯……是这样呢……嗯。——知道了。” 附和着的零的声音,非常温柔。不,不仅仅是温柔而已,还隐约带着依赖的甜味儿。 (……为什么?) 与在家里只会秉着正确为原则板着脸说教的零落差太大,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是幻觉吧?) 打小就体质虚弱的零极其认生,学习优秀但朋友很少。 据瑛所知,他从来没有见过零和谁结伴同行过,即使是假期,也总是一人待在房间里。 ——什么啊,哥哥,居然连朋友都没有啊? 只是单纯的询问而已,却被狠狠地瞪视了。 这样啊?朋友都没有啊?好可怜呢。 没有恶意,只是这样想。 瑛的朋友多得简直到了数不清的地步,当然,他同时也很受女生青睐。只要有无论在哪里都是中心人物的瑛在,那一片肯定是充满阳光的热闹场所。 对,他有自负的资本。当然绝对不是把零当笨蛋看,只是他在这方面与那个学力自己完全比不上、长了两岁的哥哥相较,还是有那么一点优越感的。 但是,由于庆辅闹的丑闻满城风雨,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作人心隔肚皮。 ——彻底领教了。 他那些所谓的跟星星一样多的朋友犹如碰上翻白天空一般几乎全部隐去,剩下的仅仅是棒球部的同伴而已。 冲击,名副其实。感觉就像不打棒球的自己就是废物一样。 和没有朋友因此不会被背叛的零相比,到底是谁的遭遇更凄惨?想着这种事的自己都自觉像个笨蛋,但脑子里除此之外却装不下其他想法。 然而就在此时。 ——这算是怎么回事? 零现在正和堂兄弟尚人在热线,而且,亲密异常的感觉。 到底,什么时候,发展成那样的关系的。 不知道。 没听说过。 ——完全没注意到。 这种发展事态,根本就在意料之外。 (为什么,偏偏是尚人?) 这样想着的同时,脑子的蕊部都灼热得疼痛起来。 《 团圆 》 在十月份的下半月,翔南高中进入文化祭准备工作的最后阶段,放学后各班不单是社团成员就连归宅部也有许多自主留下的学生,齐心协力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的集体荣誉感使得气氛高涨。 自然,尚人所在的二年七班也不例外。 虽然他们不像中野和山下手工活的班级那样有完成指标,并且和式点心的所有问题都交给津村老家不用操心任何事,即使如此,那之外的其他准备也是需要的,而这正是位于班级委员职位上的尚人与樱坂的任务所在。 今天第六堂课的超长班会便是以此为中心议题。 “当天分成上餐组、接待组、清洁组、会计组,为了不给津村家添过多麻烦,把与他们的合作和接客工作分开,这样好吗?” 尚人没有停顿干脆利落地做出指示的同时,立刻得到没有异议的拍手赞同。 “各组的组长由前几天选出来的文化祭委员担任。” 谁任何组,这已经在事前商讨决定了。 “那么,大家各自在白板的意向组下签名,完毕后请各组长自行判断进行人员调整。” 尚人说完步下讲台,台下的同学就像是先决定为胜一般不约而同振奋沸腾起来。 吵吵嚷嚷。 喧喧闹闹。 叽里呱啦。 教室内的热烈议论不止。 “喂,喂,你想进哪组?” “果然得是接待组吧。” “说到这个就想到‘道拉基’,所有接待都穿和服裤裙对吧?”(‘道拉基’为音译) “正是,无敌可爱的怀旧感呢。” “那种,好想穿穿看。” “我啊,单是会计敬谢不敏。” “我也一样,会计责任重大。” “怎么说,收支失误很恐怖。” “和计算器两两相望也很讨厌呢。” “上餐服务生感觉还不错。” “当天到底是要往返多少个来回?” “想想就有头昏眼花的感觉不是?” “会被折腾的全身酸痛吧。” “清洁组呢,是做什么的?” “指的是收拾清洗类吧?” “那个,在营业结束后才需要的吧。” 签名的白板前大家议论纷纷。 (吁……事情总算暂时告一段落了。) 尚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此时把会议全部交由尚人主持的樱坂走至他身边。 “辛苦了。” 他小声低语。 “樱坂,这样好吗?” “什么事?” “意向组。” “无所谓,哪组都一样。” 虽然在这一点上,尚人也同样是不拘泥的。 “即使是接待组?” 听闻便像樱坂最棘手的差事被尚人脱口而出。 “当然不可能吧。” 断然拒绝。 接待组理当是面向女生招人——应该也没有人想要男生为自己引路的。 “最没有人气的是会计组。” 恐怕……迅速瞟了一眼白板,会计组下还未写上任何名字。 “想来比起算账头疼,收入揣在身上才更让人紧张吧。” “……更有是,必须准备一定数目的找补零钱,其他预备事项也还有。” “……啊,这样啊?” 樱坂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此的细节。 (……这,难道,他们任此职的可能性很大?) 大概,照此情形…… 罢了,拿别人剩下的东西也是一种福气。 “反正,学生会执行部发放的准备金也是交予我们班级委员的手上的。”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不用换手直接使用了?” “……或许。” 果真是如此的话,可谓是不走运了。樱坂如是想到。 ——结果。 正如预想,没有人自愿加入会计组。其他组过多的有意者通过猜拳或者抽签的方式决定,最后余下来的散员无可奈何只能归于会计组下。 而两名班级委员——尚人和樱坂当然也在其中,他们已经摆上一张早有准备的脸了。尚人给组员们可以依靠的安心感,但总是板着一张冷得太过的脸的樱坂却带来了压迫感,互补成一圆倒是正好。 之后,各小组分工完毕的同时,时间刚刚好的第六堂的下课铃响了。 ——在喧闹依然的教室里,就像是等待着尚人回座般前座的羽田凑过身来。 “嘿,篠宫君。” 干嘛?——以眼神询问。 “莫非,MA……你哥来看我们的文化祭这种事……不可能的吧?” “……啊?” 尚人不自觉瞪大双眼的同时,跟吵翻了锅般的教室不知为何瞬间安静下来。 突如其来的爆炸发言? 甚至连把问题问出口的羽田本人,一瞬也因为周围环境的改变脑子里只埋怨着“什么情况?”而全身凝住。 跟这预料外的问题比起来,尚人自己都完全不曾想过,关于雅纪会来翔南高中参观文化祭的可能性这种事。 在这普通人的休息日星期天,每年文化祭都有大量人潮前来。或是拖家带口或是情侣约会,还有其他结伴同游的闲杂人等,翔南的毕业生自是不在话下,在校生的家人啊朋友之外的毫不相干的甲乙丙丁也纷纷来凑热闹。 翔南所有学生的家人每年必到校参加体育祭与文化祭两桩学校活动属正常……不如说,是常识范围内的事,即使是樱坂,也是如此认为的。 虽然果然是,已是高中生仍然要在体育祭时与双亲围着便当就餐——对此他也颇有微词,但是连中午一起吃饭的朋友都没有的情况持续到去年也是事实,今年的体育祭又由于尚人被卷入那件专门袭击骑自行车上下学学生的暴力事件而急剧喊停。 也正是因为这样,学生们对文化祭的开展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热烈欢欣——话虽是如此。 对从初中开始就完全没有得以享受学校活动时的天伦之乐的尚人而言,在羽田提及之前想都没有想过。 雅纪不是寻常人而是超凡名模的事虽然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反过来说,在雅纪是高中生时,这样的学校活动他全然没有动过想去看的念头。那时候想要拥有这种心情的闲情,完全没有。 这次,因为有了观看龙芙高中文化祭DVD的机会,第一次感觉到,得以窥见雅纪那珍贵时光的一页真的是超级幸运的事情。 如此想来,没有能够看到现场是多么令人失望,即使是事到如今仍然是一想起来就极度郁卒。 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办法去突发奇想雅纪会来参观翔南高中的文化祭,因为那是,超级忙碌的雅纪……或许是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掺杂在脑海里的缘故。 大概,同学们也抱持着同样的想法吧。虽然雅纪是尚人的哥哥,但在哥哥的身份前,他首先是超凡名模「MASAKI」。若不是羽田提问,任谁,都不会想着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啊? ——难道,有可能吗? ——骗人。 ——真的假的? ——是怎样? ——会怎样? 在寂静环绕的教室中,无论是男生或是女生都兴致高涨地凝望尚人。 久违了的意料外的关注眼神在尚人看来,不知为何感觉非常刺目。 (大家,都是追星族呢。) 在内心,无数次地叹息。 ——同时又想。 (果然,小雅好厉害。) 终于是,有了哥哥很伟大的真实感。 当局者迷——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对于自己而言雅纪是日常中太过理所当然的一部分,若没有别人从旁提点或许都不会察觉到如此简单的疑问。 但是,雅纪来文化祭是妄想。 “唔……我想大概,不行的。” 说‘大概’——不对,应该是——‘肯定’吧。 与此同时,室内沸腾回响的,是大家重重的叹息。 “……也对啊。” “说的是呢。” 抱着微妙期望的我们,想想还真是笨蛋……说的尽是这样的话,对着那样的同班同学,“如果篠宫家大哥来的话,会造成另一种意义上的恐慌吧。” 樱坂追加说道。 (……也是,或许会成为最糟糕的事态。) 内心里,尚人如此暗暗附和樱坂的话。 不是不可能的。 假如,即使是被大学里的学院祭邀请为特别嘉宾——虽然在此案被提出时肯定就立刻遭到否决的吧——无论退多少步来说,「MASAKI」于公出席高中文化祭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是没有的,如此推算篠宫雅纪若以私人名义到来,理所当然会造成空前灾难吧。 正因意料之外,才有惊喜可言。 想象一下,顷刻间夹带兴奋的嘟哝细语交错乱飞,连手机邮件都卷入其中讨论不休,全体情绪不稳争先恐后奔走相告的混乱情形实在不容乐观。 那种场面如果没有引发事故反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创造近乎无须负责的惊喜是不坏,即使,那并不是当事人的本意。 只是身为名人,避开预测到的风险是——理所当然的。 “篠宫哥哥,即使想来也来不了吧?” “因为,是超级名模啊。” “即使是戴了口罩和眼镜作掩护,感觉也是立刻会被识破的样子。” “不如说,那种变装反倒更引人注目不是吗!” “脆弱的,精神变态的标志。” 小鸡啄米般,女生们齐齐点头。 “篠宫哥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超华丽的存在呢。” “光就形体来说,就跟普通人大不相同。” “果然,他的出现会带来风暴。” “或许会出现暴走的家伙。” “追星族根本不懂什么叫自制力和羞耻心。“同感同感……男生们在这一点上一至认同。 “超——过火出名的话,还真的……不自由呢。” “是叫做成名税?” “即使有自己的计划也必须自我约束不能执行?” “更是完全无法享受普通人的快乐。” “总觉得……好可怜。” 这种事已经是,无可奈何的了。 ——尚人想着。 这就是超模的宿命,可以的话,尚人也是,即使一次也好想要雅纪来参观……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越是如此越深刻体会到毫无希望的滋味。 * * * 那天晚上。 篠宫家晚餐时分是久违了的三兄弟团聚一堂。 ……虽然,是这么个景象。但三个男人再热闹也是有限,不过只要有和两个弟弟相比毫无疑问饭量十足的雅纪在,尚人的情绪就会高涨。 今晚的重头戏是,酱煮青花鱼。 只有最高级的美食才衬得上超级名模,像这种平民十足的菜系实在是不值一看的,但那样的作态也仅仅只是对外展示的华丽形象,真正的雅纪其实是很喜欢普通家常菜的。 这其中的原因,恐怕是作为家庭主妇的亡母非常喜欢做菜的缘故。严格说来,儿时养成的味觉即使日后长成都不会改变了。 味道自是习惯为最美,尚人的菜如此受雅纪青睐,也基本是这个道理。 即便是多么高档的料理,不合口便下不了筷。综合论点而言,尚人所做的酱煮正是雅纪合胃的绝品。 “真是,美味。” 雅纪毫不吝啬地展开笑颜。 “那个青花鱼,是我去买的。” 若无其事的,裕太显摆着。 虽然他购物菜鸟时代连「青花鱼」和「竹筴鱼」都分不清,但现在已经能够辨识它们的新鲜度了。 “嗯,托裕太的福我现在轻松多了,从学校回来时米饭就已经做上,做菜的时间很充裕。” 尚人真心如是说。裕太眼珠子朝上瞟向尚人,把烫拌菠菜夹起咬在嘴里。即使自己表现出一副落落大方想要得到褒奖的态度不会别扭,但真的被当面夸奖时还是无所适从。 (害羞了,真的是,可爱得紧啊,裕太。) 就连害羞的方式都有点与众不同,尚人不禁在心里笑了起来。 能够像这样团聚,一年前真的不可能想得到,这样想着,尚人的胸腔就立即充斥快溢出的暖意。 虽然在家庭牵绊再次衍生前经历了许多磨难,但如今这样的幸福足以把所有的痛苦一笔勾销,尚人真的是这样想的。 【简单的幸福。】 尚人深切的尝到这句话的甜味。 “尚,再来一碗。” “好~” 尚人边给雅纪递过来的碗盛饭,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的说了班会的突发状况。 “今天啊,班上的女生询问雅纪哥是否会来我们学校的文化祭。” 语毕,在雅纪开口前, “不可能的吧,那种事。” 裕太毫不犹豫否决掉。 “裕太,我说你啊……” “雅纪哥哥无论穿得多俭朴都醒目得很,绝对没有办法扮作普通人,偷偷潜入文化祭什么的,绝对办不到的吧。” 极其淡然地说出此语的裕太没有他意,只是作了事实的陈述而已。假若是作为电视台的「吓一跳栏目」肯定是没有任何的效果可言。 雅纪绝非池中物的存在感并不是被称为超模的如今才有的,那是裕太从懂事起就领略到的。 年长七岁的雅纪,是他头顶上铁板般的存在,无论怎么去做都赢不了——不对,其实从根开始就完全没有胜算,这一点,确是裕太与沙也加和尚人的恋兄情结完全相反的心理。 过去的雅纪就像是画里精心描绘计算出来般的优等生,如今他舍弃了优等生的面具只保留了内心锐利的部分,而且,正是对尚人满满的执着和独占不打算隐藏这一点才真是恶劣到了极点。 冷淡又阴险。虽然若要形容雅纪不能缺少这两个关键词。但是好或是坏呢,因为他拥有「超绝美型」这样一个绝对让人目眩的外表,致使任何人都没有看透那美丽面皮下的本性。 即使那样,又如何? ——那种令脑子像煮开般不平不满的愤慨如今,也已经沉睡了。不对……裕太已经有了若不无视便无法保持平常心的觉悟,因为,除了雅纪和尚人有性关系这件事实以外一切如常,如果只要能够容忍那件事就可以保有家人的话,那就如此好了。一旦有了这样的决心,就索性把所有不快都抹杀掉了。 而另一方的雅纪,因为裕太不问事情缘由就一概给予否定却无法反驳而感到相当郁闷。 自己身为高中生时,学校的活动也是如此充实的。文化祭和体育祭甚至被称为「毕业生的同学会」,特别是文化祭,社团的OB(注:OB,已退出社团的毕业生前辈)在此时几乎是齐聚一堂。 虽然在校时的确认为这是顶着压力的集会,但一旦毕了业,却不可思议地觉得这其实是让人怀念的属于青春的一页。 然而在雅纪身上却是,不然。自毕业后就只在母校的活动中露脸过一次而已。因为那个时候他的日程已经几乎快要爆表,而对尚人无处宣泄的热情也导致了私生活非常糜烂。 把那样的自己披露在曾经的同学或社团的后辈面前实在太过难看,所以结果,他接受了好友们的酒会的邀请。 即使满腹的牢骚咽得下去,发泄口还是必要的。 “虽然想去,但不行的吧。” 完全认同裕太的分析莫名的感到窝火,对这个事实雅纪真心觉得遗憾。好也罢坏也罢,他对自个儿引人注目到令人厌恶的事早已有了充分的了解……这份自我认识已经深刻到厌烦的程度了。 假若,被尚人这样说。 ——要来哦? 笑足颜开地撒娇央求。 ——当然,一定去。 连这样的应诺都做不到,雅纪无比懊恼。 (唉……) 在内心里无止尽地叹息着。 翔南高中的文化祭与他的母校相比,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盛大,虽然过去在雅纪眼中,尚人是否在翔南就读他根本毫无所谓,去年的此时,他们的话题也仅限于饮食而已,所以尚人在做着什么事他压根不知道。 因为若是不知情就不会持有任何兴趣和关怀,也省去了操各种各样不必要的心。 但是,今年不一样了。 雅纪把剑道部的剧目剑舞的DVD拿出来两人一起观赏时。 “小雅,好厉害。” “小雅,好漂亮。” “小雅,好帅。” 被由于兴奋而脸颊晕红的尚人全力称赞,高中文化祭的回忆一股脑儿地苏醒了。 但是,相较于自己那太过久违的母校,至今仍未光顾过的翔南高中文化祭吸睛处在于,他可以用自己的双眼去目睹确认过着校园生活的是何等模样的尚人。 (和式点心咖啡店,什么感觉?) 在泷芙活动单位比起班级更以社团为优先,在教室里与大家共同行事实在是新鲜事。又因为和泷芙不同的是翔南是男女合校,在这层意义上来说肯定是华美感十足的吧。 (啊—可恶,超—级想去。) 尚人日常中和同学们一起欢笑的样子,好想看看。越是知道不能去,想去的念头却越发强烈。 想去。 想看。 ——想知道。 只是想象而已,身体就莫名的雀跃起来。 此时。 “这样的话,那我就,代替雅纪哥哥去看看呗。” 裕太说。 “欸?” “啊?” 如此意料之外的提议,令尚人和雅纪双双惊吓过度膛目结舌。 “裕太要来?” 某种意义上的,无言以对。 “你要去?” 两人为此一顿茫然。 “对,文化祭什么的是第一次参观,到底是什么样儿的,我也有兴趣。” 虽然没有撒谎,但过去去忍受那种场合的突发奇想也不曾有过。【注:此句不准确。】即使已经从自闭中挣脱出来,至今仍然不上学的裕太与这样的学校活动完全绝缘。所以,反而兴趣浓厚。 ——然而,对裕太的宣言,尚人和雅纪依旧半信半疑。 “你真的,要来?” 这到底是怎样的心境转变。 “你确定?” 实在是太过突然了。 “什么意思啊,你们俩。” 裕太撅嘴抗议。 “不……所以说,这件事,” 尚人勉强吞吞吐吐地开口,这种发展确是没想到。 (裕太他,真的是想来吗?) 莫名的,他心跳加速了。长久来他一直以为裕太对学校的反感是根深蒂固的,这样想着他心跳得更快了。 “明明我没法去,却是你要去?” 雅纪深深叹息。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点惊天动地了吧。) 稍微的有些,嫉妒。 “所以我说,为了雅纪哥哥,我会努力给小尚多多拍照回来的。” 虽然,裕太已全然是为此而去了。 这到底——算是个怎么回事? 只是对雅纪而言,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自己想去去不了,却被不久前才从蚕宝宝身份蜕变的裕太大言不惭地宣示代替前往。 (这家伙,犯规了吧。) 不觉地,雅纪暗暗抱怨。 《 纠葛 》 篠宫庆辅出院这天。 明明没有公开的,却不知被谁泄露了日期。医院的大门前一大早就被大量的媒体围得水泄不通。虽然从另一方面而言,这的确也是应了预料内的猜测而已。 自打被日东体育爆料拜访了堂森老家后庆辅的[X号出院]就进入了倒计时,无论是体育报或是周刊都在不留余力地登载此事,当然,电视的专题节目每天播报的也都离不开这个话题。 媒体的采访交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虽然明目张胆的在医院里摆出拍照架势的人是没有,但那天庆辅进出堂森老家的模样被各家媒体奔走相告报导却是事实,如此一来在庆辅眼里,任何进入视野的人都像间谍也就成了无可厚非的事了。 而实际上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在医院内部贩卖庆辅的情报来赚零花钱的人的确是存在。即使是不看电视的庆辅,这样的小道消息也免不了传入耳内。 一股无名火往上冒。 一从病房出来,庆辅就总有被所有人监视一举一动的感觉。 这并不是被害妄想。 盯住身体的视线腻烦、嚣张——而锐利。 自己明明是被父亲刺杀而险遭不测的被害者,同情或关心却都没有得到。 不仅如此,不光是自己人,就连无关者……从世间所有人身上他都只得到憎恶。不单单是讨厌或者排斥,而是无论是谁都在憎恨着自己,他有这样的感觉。 对这样平白无故的偏见他感到生气。 对自己被如此没有道理地敌视而愤怒不已。 被护理人员推着轮椅出现在医院大门的同时炸锅了般的相机快门声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守株待兔着的媒体们一连串不留情面直截了当的质问令他陷入四面楚歌般的困境。 “篠宫SAN,你真的失去记忆了吗?” “那么时机正好的把过去给忘了的这种事,不可能的吧?” “会与儿子们和解吗?” “「MASAKI」SAN说什么了吗?” “与真山SAN会变得怎样呢?” “真山SAN在网上的发言是骗人的吗?” “真的打算回老家吗?” “明明是因为你导致你的亲身父亲拓也氏过世的,他们还会允许你回家吗?” “不是太不合常理了吗?” “你认为你的母亲到底是怎样的心态?” “虽然有传言说因为此事你的大哥明仁氏也已与她断绝关系,有这样的事吗?” “对你的弟弟智之氏的家人你又打算如何说明?” 太过炫目的闪光灯不曾消停。 猛烈的质问让他近乎崩溃。 啊— 够了。 ——有完没完! (你们算老几!) 滚开。 碍眼。 都给我消失! 内心的咒骂无法停止。 和出租车的距离,遥远得令人烦躁。 “请让开。” “请让我们过去。” “麻烦你们适可而止。” 因为迟迟无法前进,护理人员的声音也渐渐变得不耐,即使如此,媒体阵营的包围网也丝毫没有松懈的迹象。 明明就不是罪犯,却被当成穷凶极恶的犯人一样对待,他感到愤慨。 到底是, 为什么。 ——遭受这种待遇。 对媒体饱含的仇恨……狂涌而至,进而带动了对兄长明仁这段时间积攒的怨恨与不满在此刻全面爆发。 决定出院之时,就已经知道会变成这种局面。 所以才打算向明仁求助的。专门针对出院时应付媒体的对策。定出精准的地点和时间,仅仅只是照本宣科地配合他也好,如此的话既可以不得罪那些媒体也可以避开这样的修罗场。 ——这样简单的事是可行的吧。 不,不仅如此……如果可以的话,到堂森也想要得到他的帮助。 因为虽然从医院出来可以使用轮椅,但即使抵达家宅也不得不使用自己的腿走进家门。尽管复健得很顺利,却也无法因此拜托母亲把不是无障碍设施的老家立刻改建以取得更大的成果。 即使想要逃避却必须面对脑中风后遗症的沉重现实是:一旦失去拐杖,他人的扶持便成了行走的必备条件,这种感觉就像把之前的人生整个儿否决重新开盘一样。 这不是消极的悲观论。 而是他现在的人生。 (为什么,会是我遭遇这种事情……) 已经,不知道几百次自问了。虽然没有一次得到满意的答案。 而被寄予希望的明仁,打了电话过去也一直没有应答。无论打多少次,始终被无视。即使在他的手机里留了言,也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怎么了,为什么,没有更加地,像是家人呢。 不是兄弟吗。 明明是的——却又为什么? 这样想着,就悔恨不已、难堪不已,终究只能,黯然泣下。被亲兄弟拒绝的事就这样出乎意料忍耐了下来。 而结果,就是造成了如今这个状况。 “篠宫SAN要回老家这件事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吧?” “这样的话,就是说要和真山SAN撇清关系了吗?” “她不是即使夫人以自杀胁迫也毫不在乎,你命定的爱人吗?” “所谓真爱,到头来也不过是诳骗而已吗?” “这件事,到底会如何演变?” “和银流社的合约是有效的吗?” “篠宫SAN!请回答。” 无论被如何质问,如何谴责,因为没有记忆而无法回答任何问题。即使想要反驳,却拼凑不出说辞。因为真的,已经没有记忆了。 即使因此而被骂卑鄙庆辅也无可奈何。 媒体们一致加以谴责的事,庆辅无法认同,无法接受,不愿相信。 父亲因为刺杀庆辅受到刺激而死亡,被刺杀的庆辅却是丧失了几近十年的记忆。即使被刺杀却没有死去,在那之后又即使脑出血仍然活了下来虽然或者确实是好运,但却也因此落下了给日常生活造成不便的半身麻痹,不仅如此,如今连记忆碎片都消失却仍然遭受着周遭的责难,这样想来,活下来反而是不走运了。 不——或者该说这就是他悲惨的现状。 而且,能够站出来维护他的人一个也没有。 首先一想到母亲似乎甚至仅仅因为同意他搬回老家这件事就与明仁发生了纠纷,庆辅不禁对未来充满了不安。 这日子……怎么过? 这以后……怎样做才好? 丧失记忆的代价,就是明明连路人甲都知道的事,只有自己不知道——不公平。 即使如此,也丝毫没有阅读那似乎满满承载着过去十年的「BORDER」的意图。 如果知道了书里记载的事,如果接受了那样的现实,感觉就会变成无法挽救的事态,对此他感到——恐惧。 是的,他惧怕着。他怕一旦知道,那些便变成无置可否的事实,到那时,他就真的穷途末路了。 明明就是自己把自己的私生活赤裸裸袒露于外的,事到如今还……或许别人会这样嘲笑自己,但是,无论那本书上如何记录的,那都是如今的庆辅没有经历过的那失去的十年的事情。 【你真是最低级最恶劣的混蛋父亲。】 明仁说即使庆辅不记得了,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只有明仁如此责备庆辅。 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才会苦言相劝? 忠言? ——不是。 就结论而言,那绝对是因为他是父亲的死因而对他展开的报复。 对这个一直以各种各样的诡辩当作不卖钱的理由的书法家长子,父亲总是给予无限包容,所以在内心深处,明仁是绝对不能原谅庆辅的吧。 对于自己没有记忆了的这件事明仁不容争辩执意定他的罪,比起不愉快的心情庆辅更恼怒的是他不讲道理。 然而,这种家庭问题却被陌生人毫无理由的拿来纠缠争论才真是荒谬之极。 为什么,大家不能让他们自家处理? 干脆,他甚至想把所有烦恼杂事都一并丢弃算了。 庆辅是事件的受害者,这个事实,为什么会被媒体无视掉呢。 他不是想要得到同情,只不过,不要再跟着他纠缠着提问了。仅仅是这样的要求,为什么没有人理解。 好吵。 ——好吵。 ————好吵! 边在心里挣扎叫唤,庆辅狠狠咬住下唇。 到出租车的距离,仅仅数米之遥路却很长。 总而言之,即使是早一分或是早一秒,他都想快点回到堂森老家。爆炸般的闪光灯声与排山倒海而来的质问像是成千上万尖锐的利刃般蜂拥捅进庆辅的身体让他无法忍耐地除了想要逃跑别无他想。 * * * 这个时候的, 真山千里。 透过医院的窗户纹丝不动地瞅着屋外,看着医院大门的喧哗……狂潮。心爱的男人被,如此对待,只能成为旁观者的她无可奈何。 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庆辅被媒体们团团围住纠缠不放,很痛楚,太过痛苦。 如果可以,千里希望推动着那轮椅的不是护理员而是自己。 如果是千里,不会让庆辅承载任何负担就护送他安全上车。 ——肯定可以的。 如果是自己,可以更得心应手地应对闻风而来的蜂拥媒体。 ——绝对是的。 啊—内心躁动难安。现在,她却仅仅只能坐视不管而已。 (如果是我,明明可以做得好的多。) 如果是自己。 ——是自己的话。 (绝对不允许有人让庆辅SAN如此当众出丑。) 绝不会把最爱的人当作媒体的饵食,这种事——不会让它发生。 为了避免此事明明已有了方案…… 明明很有自信…… (为什么?) 自己只能站在这个地方目送庆辅而已。 (到底,为什么?) ——事情会演变成这种状态。 在什么地方,弄错了吗。 庆辅跟自己没有过任何商讨,也就说不上拒绝她什么的了。如此冷淡是因为她在银流社的官网上发表了庆辅现状的陈述吗? (因为,已经没有办法了不是吗?所有人都口径一致地在贬损庆辅SAN啊。) 守护庆辅,只有自己一人而已了。在世间的不通情达理中把庆辅保护起来,是千里的责任。 庆辅没有就此事对自己发火,只是……视线的游移中透露出了丝丝困惑。 “甚至连那种事都让你来做……真的很抱歉。” 不。 不是那样的。 她想要得到的并不是这种回应。 “所以,这之后的事……就不劳费心了,真山SAN。” 庆辅行的是陌路人的礼仪。把千里叫作「真山SAN」或是「你」,是失忆后如常生硬的称呼。 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千里」地唤了。因为千里,如今已经是不存在庆辅记忆里的女人了。 现在暂时是——无可奈何的。 她这样决定着,因为她不想让庆辅更混乱了,对于千里而言,目前排名最优先的,就是庆辅的身体状况。 只有这样做,庆辅才有余力好好思考千里的事。 事实却是不然,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与庆辅的距离丝毫没有拉近,无论千里如何温柔体贴,庆辅一如既往以陌生人的态度待之。 他们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隔墙。 因为在庆辅心里,仍然被对「妻子」以及「孩子们」的思念所牵引。 在现在的庆辅眼中不仅邂逅前的千里是陌生人,甚至可称为「家人」的也只有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但其实,那只不过是过去的残骸而已了。 被那只存在过去的记忆里的「家人」紧紧缠住不愿意走向现实,从作为旁观者的眼里看来真的是难看滑稽到了极点。 然而,千里笑不出来。 真的是,完全笑不出来。因为她失去的东西太过重要了。 即使庆辅已行动不便,即使与千里的记忆已经消失,他们的人生规划……真爱的故事肯定是不衰的。 只不过再一次,从“一”开始往前走就可以。 即使记忆被删除,再一次相爱就可以。这一点他们肯定办得到的,她相信。 明明相信着的。 ——为什么? 庆辅仍然是「篠宫庆辅」,千里仍旧是「真山千里」,坚不可摧的爱情牵绊是不会动摇的,她一直如此认定。 然而。庆辅因为被过去的残骸囚禁而规避着千里。她本想与他相商这之后的生活并作出规划的,但他却一味避开她的关怀含糊不清地作着避重就轻的回答,千里对此无法接受。 在庆辅混乱的头脑和心情沉淀下来之前,冷静地等待便可以,因为对于庆辅而言,能够依靠的人只有千里了。既是如此,就没有焦急的必要了。 ——但是,庆辅一语不发的去拜访了堂森老家,这使整件事的方向扭转了。庆辅在出院后想要一起生活的人不是千里,而是那个应该已经被丢弃了的家人。 骗人的吧? 他是认真的吗? 那种事……根本不可能的。 连千里都如此认为,世人更是吃惊到了极点了吧。无论从谁的视角怎样的角度去看都是荒谬的行为,所以他肯定是不可能做出那样的选择的。 然而,事态却是按照那样的荒谬发展了下去——让人震惊,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就是母爱的真髓吗? 还是,这是名为母爱的暴走? 来自世人的评论褒贬不一,但是,唯一一致作出肯定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够包容庆辅的母亲,此时也已经被亲属们拒绝往来了吧这样一个严峻的现实。 不对。 ——不对。 根本不是这样的。 那个角色,本来应该是由千里来扮演的。那样的觉悟,那个资格,那份权利,都应该属于千里的,因为千里才是,庆辅命定的恋人。庆辅过去对这一点很认同,千里自己也明明有着那样的自负…… 【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即使把对方的妻子逼到自杀仍然泰然处之的贱女人】【把自己不正当的爱情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的魔鬼】被世人、媒体强行标榜在身上的名称为代价所得到的补偿是甜美的,真爱——这是不容质疑的感情,因为那些标榜正是她牢固确切的见证。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被夺走了,被一种称为母亲的咒符。 他被囚禁了,被血浓于水的牵绊。 被从前的庆辅最忌讳厌恶的名为「血缘」的障碍物,由庆辅自发地义无反顾地追随而去了。 对千里而言这无疑是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冲击。 明明认定只有这个选择是完全不可能的,十年的记忆丧失的同时任何事物都归了零之后,这是最糟糕的开端。 ——犹如晴天霹雳。 不仅输给了「妻子」和「孩子们」这过去的残骸记忆,也输给了母爱,这样的事实犹如闷棍袭来,她愕然了。 不要啊。 骗人的。 ——不可以。 千里与庆辅没有结婚,不生孩子正是她想要的至高无上的爱的形式。 不需要多余的牵绊,纯粹只是两人便构造而出的二人世界,是他们完美的爱的形状。 借此她打败过庆辅的「妻子」,打败过「孩子们」,然而,却在最后关头输给了完全没有放在眼里过的「母亲」。她曾经以为屹立不倒的世界因为这预料外的意外摇晃了。 弄错了吧。 太怪异了吧。 因为——不应该有这种发展的。 看着被媒体死命纠缠着的庆辅的身影在人群中淹没,千里感觉脚下的地板都跟着摇晃起来。 * * * 真山瑞希在三楼疗养者专用食堂吃过午饭后,在返回房间前去了一楼的小商店,跟往常一样只买体育报。 “瑞希酱,今天也是大采购啊。” 已经完全变得熟稔的小卖铺阿姨笑着对她说。 明明是十多岁的少女,买的不是漫画杂志而是中年大叔热衷的体育报,并且,成捆地买。【科普:日本有许多体育报,在地铁里发行量最大,均以娱乐与色情吸引读者,为难登大雅之堂的报纸。】这种行为,很诡异……正常的情况会被这么认为,但是此地,是聚集抱着不知名烦恼压力的各种人群的疗养所,这个女孩也并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作任何解释。 瑞希面无表情地付了钱,这也已经成为她,正常的表现了。 与其说她是单纯的冷漠,不如说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瑞希已经忘记如何笑了。 笑出来,她做不到。脸颊、嘴唇都很僵硬。 即使如此,仍然活着。 ——为了什么? 这样的自问也已经停止了。因为如此消极的思考也不过仅仅是循环再循环而已。 把买回来的报纸摊开放在床上,瑞希在其中寻找的只为一桩。无论是体育或是赌博亦或色情她都零兴趣,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所以,可以吸睛的报道早已确定,那就是关于「篠宫庆辅」的资讯。 通常,病房内是不备电视的,患者若是想要看时就前往各层的谈话室或是一楼的前厅。 即使如此,早间报道或者中午的综合节目这类新闻播报受到时间限定的影响只会流失掉情报,因此瑞希能够做的就是细细阅读报纸了,虽然体育报里写的不全是实情,但对她来说情报量越多越好。 仅仅只是看看新闻而已,这样的行为做起来心里的负担已经可以比以前减轻一些了。 ——当然不是的。 她是担心姐姐千里才这么做的。 有余力去关心别人的话,先把自己顾好比什么都强。大概,千里知道肯定会这么对她说吧,但是,瑞希真的很为千里担心。 上次,千里终于过来探望的时候告知,打算庆辅出院后仍旧一起住,非常自然的,没有任何目的性的口气。对于千里来说,那是没有任何疑虑的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而,电视上报道的,根本完全就是另一个后续。 庆辅已经与老家和解,出院之后除了搬回去与母亲同住不作二想。 虽然在瑞希看来,正常地想的话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那是个把妻子逼死都可以不动如山的男人,那么他的思考方式根本就是不正常了,想到这些,她又觉得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真的是事实也说不定。 (因为,那男人把自己的孩子打入地狱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却支付着外遇的妹妹去贵族千金学校的费用啊。) 这样想着,瑞希自嘲了起来。 虽然凭借着庆辅的支助生活上没有丝毫困难,并且自己也没有任何疑问地享受着快乐的学校生活的瑞希,或许也根本没有资格和权利对这件事作出这样的批判。 (为什么,可以如此泰然地对待那样的事情,她无法理解。) 为为了那种男人全身心地付出的千里……感到悲哀。 金钱和宗教可以使人改变。但实际上爱上一个人也同样会使人发生质变,虽然世上没有人这样说。在瑞希的眼里看来,千里根本就是陷入爱情的迷宫里找不到自己了。 建立在别人不幸之上的虚伪的幸福。 每次这样想着的时候总会忆起尚人被怒意浸染的阴沉的脸以及他锐利的言词,即使是如今仍然让瑞希胆战心惊。 虽然来到疗养所以后她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多了,但刺入内心深处的毒针肯定是拔不出来了的。 【你也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关者了,而是把我们打入不幸深渊的加害者之一。】这是那天,尚人气势汹汹地打入她心底的控诉。 什么都不知道叫做,无知。 闭目塞听叫做,傲慢。 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叫做,厚颜。 这些自己做过的事,回想起来都再再撕裂瑞希的心。已经破碎的心,无论经过多长的时间都是无法愈合的。 【你还真的是,完全不顾及别人痛处的最低劣的人种。】比起被痛斥,这样的语言更让她痛苦不已苦涩不堪。 那个时候,瑞希觉得自己的人格都全盘被否决了,脑袋因此炸裂了。 即使是如今,自己到底是那句话说错导致他如此激烈的回击……她也仍然是完全不知道。 只是,来到这个疗养院之后有一件事她弄明白了。 ——为什么? ——怎么? ——不理解她呢。 为了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那样地去责难别人是不会让心里的痛楚消失的。 连带这过于让她痛苦的实情, 以及这让她过于艰辛的现实, 如果不正确地去接受,是无法正视自我的。这件事,她终于知道了,不……是被提醒不得不认知到的。 一直代替父母疼爱自己的姐姐的幸福,即使是现在她也是打从心底期盼着。 只是,姐姐的幸福是建立在尚人他们的不幸上才得到的东西,这件她已经知道的事实,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当作不知道。 她不能为了千里的幸福而对错误的事视若无睹,因为那只不过,仅仅是虚伪而已。 矛盾的心情使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心动荡不安,她到底应该,做什么怎么做——没有头绪。 千里即使是现今,为了庆辅仍然是忘我地付出,这一点是绝对的。 因为千里的心里第一顺位,是庆辅。 然而,那样的奉献完全得不到什么好的评价,不如说,从旁人看来对她那根本是患上恋爱中毒症的自我言行满怀嫌恶感。 只是看体育报而已,就体会得到千里的信念与世人的常识有着洪大的偏差。那最具代表性的,已经被醒目地被标榜出来了。 【庆辅氏,沉重爱情的逃避之旅】 【记忆失去的同时命定的爱情也随之消散】 【最后选择的幸与否】 【小三与母亲的争夺战一促即发】 虽然标题的切入各不相同,但大家要表达的意思实属一个。 就是,因为记忆的丧失,篠宫庆辅终于从脑细胞生蛆了的混蛋情侣八点档中杀青了。但是,庆辅若是回了老家兄弟间的争斗肯定是激化了吧,而把这份廉耻公众于世的情妇的行为也是让人毛骨悚然。这围绕着庆辅的矛盾剧从第二幕上演开始越来越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概括地说,几乎都是诸如此般的报道。 媒体们尽可能地煽动剧情吸人眼球,这等行为估计是要到下一次大事件引发骚动为止。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 千里输给了庆辅生母的母爱。无论哪篇报道,都提及此。 无论是多浓厚的真爱,都无法战胜究极的母爱——写着这样的字句。 那字里行间尽是讽刺与嘲笑。这样想着的,也只有瑞希这般挑着字眼的人吧。 但是,就报道的内容来看,庆辅最后选择的人并不是千里,这反倒让瑞希松了一口气。如果千里要她出院后与庆辅一起生活,对于瑞希来说那与能够回去的家已经没有了是同一码事。 千里把待瑞希的身体养好后三人再次同住视为理所当然,对于她此任何疑虑都没有的想法,瑞希不寒而栗。 所以,她试着硬着头皮问了。 “我问你啊,姐姐,如果我和那个人,你只能和其中的一个一起生活的话,姐姐会选择谁?” 千里瞬间瞪大眼,紧接着,唇角泛开笑靥。 “瑞希真是的,哪可能出现那种‘如果’啊,庆辅SAN是姐姐最重要的人,瑞希是重要的可爱妹妹,要哪个,根本没有办法选择的吧?所以,我们三人要再次和睦地共同生活哦。”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瑞希一直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庆辅一人在操控主导,而千里只不过是受到「命定的恋人」这种类似恋爱妄想的牵引而随之起舞而已。 但是——不对。 对与庆辅的恋情依附信仰着的是千里。 所以,庆辅选择的不是千里而是他的母亲,真的是太好了,这样一来待自己的身体完全恢复以后,她们就可以回复到从前姐妹两人相依为命的宁静日子了。 她对她的学校没有留恋,并且在考虑这点之前,长时间休学的瑞希的学籍肯定也已经被注销掉了吧。 从今以后与千里两人平静地活着,除了深切地祈祷着这个愿望能够实现瑞希再也没有其他想法了。 《 兄弟 》 父亲的病状并不乐观,这连带带动了零及其家人陷入各种意味上越来越苦楚的氛围里。 虽然抑郁症这个名词,在现如今的社会已不是少见的病症,但仅仅只是认识这个字眼与身为实际患上此症的家属,其肩上的负担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因为智之患上忧郁症有着那样的过程吧,家里的空气出奇的沉重。如果打开窗户换气的话,久居此地已凝结成顽固硬块的空气即使被如此骚扰引诱也未能散去。 痛苦并不仅仅是沉淀下来,而是犹如严寒的暴雪般不断地降落把这个家密实地覆盖住。 这个家是否会在不久后被这份过重的负担击垮,这样不安的想法挥之不去。 由于零的虚弱体质,虽然任何时候卧病在床双亲总是担心不已地守在身边,但小小的心里早已自厌的无法自持了。因为自己的原因常常导致家庭活动突然中止,这也让他苦闷不已。 一到那种时候,父亲他总是, “零,感觉痛苦吗?没事的,爸爸会为你施布尽快康复的魔法。” 这样说着,一边用他的大手温柔地抚摸零的头。 说着「乖乖、乖乖,痛痛都飞掉了!」的固定模式的安抚,哼着某个不知名的即兴曲调。虽然烧不可能马上就退下,痛苦的感觉也不会消失,但在生病的时候,父亲仅仅在身边陪伴鼓励就感到欣喜。 与母亲不眠不休照顾自己的感觉不一样,被父亲严实守护安心感确是倍增。 而那个父亲如今不仅无法正常进食,甚至衰弱到如果不服用安眠药便无法入睡的程度。被庆辅归类为「不懂察言观色的橄榄球笨蛋」的充满肌肉的身体也逐渐松弛了下来。 脸颊凹陷,下颚削尖,唇色尽失,连眼里的生气都消失殆尽。人类居然可以变化得如此彻底,对零而言,也是巨大的冲击。 而面对这样的父亲,自己除了眼睁睁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他对此感到十分无力。 虽然是不太适宜的想法,但这若是可以通过手术逐日康复的病症的话,也是比现在的情况要强。 “没事的。” “有我们陪着你。” “所以,你自己也要争气。” 明明对他说过那样的话,但对于现在的父亲来说那样的鼓励无疑是雪上加霜的压力来源,这样想着时,到底该做些什么……便毫无头绪了。 这样的心情,很艰辛。 很苦楚。 ——而且沉重。 明明担心得无法自持,却什么都不能说的现状太过沉重了……沉重到心脏疼痛的地步。 日子这样过着的某一天。 零从学校回家后,跟往常一样为了收取晾晒的衣物而往三楼的阳台走去时,不知为何,父亲站在那里,这个突然的发现让零激灵了一下。 智之光着脚,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零无法估算。 他以为,父亲就像平常一样只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对于自己这样的想法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正因为如此,此时的发现更让他惊愕。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怎么会,站在那种地方?) 发生了不应该会发生的事,瞬间,最坏的想法从零的脑中掠过。 难道,智之不会是想要从阳台跳下去自杀吧,这样想着的同时,猛然加快的鼓动迅速往喉咙压迫而上,心脏一张一合在颤抖着。 阳台高并不是问题的重点,而智之站在平常不会出现的地方才是关键所在。立于阳台扶手前动都没有动一下的智之的背影,只是看着就令人心生恐慌。 “……爸?” 声音在喉咙里绞着,他生硬地唤到。 没有回应。 也没有回身。 更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零的声音。 “——爸?” 再一次,低唤。 即使如此,智之的后背仍然不动如山。 “我回来了,是零。” 仍然,没有回音。 零轻缓接近。 “光着脚的话,不是会冷吗?” 说话的同时慢慢挽住智之的左腕。 “在那种地方,会感冒的哦?” 话说到这里,智之的身体还是没有动一下。 “来,我们回房间吧……爸。” 缓慢的。 配合着他,缓慢的。 零悄然往那挽住的手腕施加力道,把智之从阳台带开了。 “肚子,不饿吗?想吃什么?还是说,想喝点什么?” 边询问,边谨慎地一同步下楼梯。 “速溶汤的话,马上就可以喝哦?” 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就会陷入不安。 虽然心里总想着躁动的心跳会不会通过挽着的手腕向智之传递了过去,但比这首要的、比任何事都优先的是,他现在连稳当地一步一步步下台阶都难以顾上了。 把沉默着什么话都不说的智之带回一楼卧室后让他趟上了床。 而智之仍然维持着听之任之的模样。把毛毯严实地给智之盖上,零悄悄走出房间后安静地把房门关上。 ——同时,就像力气瞬间被抽光般双膝开始颤抖起来。 维持着手握门把的姿势,零顺着门板滑下滩在地板上。 刹那,一股呜咽感直涌而上,零咬唇把哭泣声含在嘴里。 说不上是怎么了,不知为何……哭了。没有理由地哭泣,只是哭出来而已。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 之后,他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瓶直接对嘴吹。 没有把水倒进杯子的余力。 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即使矿泉水从唇角溢出也完全不在乎,眼下只有一个感觉,喉咙真的渴到不行了。 拼命喝了个够后他以手指擦拭湿润的嘴唇与下颚,之后极度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 沉重的。 ……僵硬的。 零维持着一个姿势趴伏在餐桌上不动了。 一小时后,母亲回来了。 “对不起啊零,回晚了。饿了吧?我买菜回来了。” 看着手脚利索地已经开始准备晚餐的麻子,零迟缓地开了口。 “——妈。” “嗯?什么,怎么了吗?” “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看到爸站在阳台上。” “……诶?” 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止了,麻子紧紧盯着零。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即使叫他也完全没有反应。” 那场景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觉得, “非常,恐怖。” 心里话吐露而出。 仅仅寥寥数字而已,麻子便已领会到零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往椅子上重重坐下。 顷刻,两人都沉默了,陷入沉痛的空气中。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啊,零不明白,也找不到回应的语言。 在麻子回到家前,他不知为何不安到无以复加。在送智之回房之后也曾去探视过数次。在略暗的房间里,寂静的床上那鼓起的棉被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 (……没事。) 首先,松了一口气,然后,胃陡然紧缩。 那种经历不想有第二次。 父亲那样的姿态,他也不想看到第二次。 智之到底想到了什么而跑到阳台上,他不知道。 也没有去问,不……他根本就没有询问的勇气和意志——因为害怕。 然而,不自觉的,想象着最糟糕的、被自己截断的后续。因为现在的智之并不是正常状态。 患有重度忧郁症,好像是会在某种驱使下产生那样的冲动的,作为常识曾经听过的小皮毛这会儿直接得到印证成为了现实,这迎面而来的冲击自是不言而喻的沉重。 那种事。 怎么可能。 ——骗人的吧? 仅仅是自己的父亲, 绝对不可能, ——做那种事的。 用力地否定着自己的猜测,全盘否定着的同时……愕然不已。 或许那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虽然满怀希望如此的期望,但这也不过是结合现状的不得不自我安慰的心理。 况且,只要一想到或许今天的情形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时,只是作这样的猜测而已就战栗不已。 在麻子不在家的时候。 在零上学的时候。 也许,是不是已经出现过与今天相同的状况了? 不会的——即使想这样认为,但无法否定的疑念在脑海里旋转挥之不去。 至今,「死」对于零他们来说非常遥远。祖父母与外祖父母都硬朗地健在,也完全没有听哪方的的亲戚告知过有谁去世的消息。 所以,即使是奈津子伯母自杀,也没有成为什么沉痛的标志性事件【注:此句不准确】,因为在那之后关系立刻就疏远了,而且甚至也没有去参加葬礼。 然而,祖父的突然死亡一下子就把「死」这个字眼拉近了。 即使被祖父刺杀仍然没有死去的庆辅,应该只是运气好而已吧,而为了那个好运付出的代价不仅是半身的麻痹同时也造成了十年的记忆障碍,硬要说的话,只能称之为自作自受的贼运了。 但是,那个贼运发挥到最高境界会不会是连智之都要被牵扯在内一并同祖父离去,这样想着,后背窜出一股凉意。 死亡,是连锁的吗? ——不可能的。 却做不到如此坚定的否定,不如说反而是自己的想法越来越膨胀。所以,他对麻子说,“没事的。” 虽然原意是想要打消那直涌而上的不安,却换来了麻子沉重的叹息。 日趋崩塌的生活。 即使想要阻止,却阻止不了。明明知道正在向深渊滑落,却不知道停止的方法。 雪上加霜的是,今天,一瞬他几乎冻结成冰。 在阳台上看到智之的瞬间,有生以来,他真正体验到了恐惧的滋味。心脏被大力抓裹住的感觉至今犹存。那种恐惧感,一点一滴地向外渗出包裹住自己,即使想要逃开却没有办法。 就像细菌病毒一样,不断持续地侵蚀着心脏。 结果,连晚饭都难以下咽。就零来说打击太过巨大,导致完全感觉不到饥饿了。 回到房间后疲劳感也一并爆发,他身着制服就倒卧在了床上。 总觉得,脑袋忽忽悠悠的,似乎带动躺在床上的身体都跟着摇晃起来,混混沌沌地他睁开眼。 然后,他认识到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唉~~~~~~” 连叹息声的尾音都收不住了。 同时,为什么呢,不经意地尚人的脸浮现了出来。 【如果零君想说的话,我会听哦。】 似乎听到了尚人的声音,或许是时机太过恰好的幻听。 但却因为如此,想听尚人的声音想得无法忍耐,心动不如行动,他弹跳了起来,从书包中取出手机。 在第七声电话铃响起时,尚人接了电话。 “喂?零君?” 在那纯净而又沉着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时,零脑中焦躁难安的迷雾顷刻散了开去。即使只是错觉也无所谓。 “……晚上好。” 才刚出声,感觉不知为何连空气都轻快了些许。 “现在,方便吗?” “嗯。晚餐之后的清理已经做完了,刚刚回到房间。” “这样的啊?” 原来,如此。是尚人在包揽篠宫家的日常家事。 明明就读有着超级升学保障的翔南高中,但做饭、洗衣,所有事尚人都独自一人承担——似乎是如此。这样想来,零对自己迄今为止连午饭的便当都是由母亲来做真的感到无地自容了。 而即使有着想要分担麻子的负担的愿望却没有付出实际行动的不过只是撒娇的行为更是自觉羞惭到沉痛的地步,想着想着又再次陷入消极思想里了。 “怎么了?” “唔……嗯,有点,想听尚君的声音。” 没有经过思考,便吐露了心声。 耳边,似乎听到了尚人轻轻的笑声。 同时,奇妙地感觉到一股羞涩。 “不是……所以说,那个……没有什么奇怪的深意。” 支支吾吾的口气反倒变得尴尬起来。 “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是吧?” 是如沐春风,柔和的语气。平稳的……温柔的,有抚平暴躁情绪的不可思议的神奇效果。 “可以的哦?” 基本来说,尚人认为自己还是很有倾听的天赋的。 可以的哦——被如此承诺,不觉的,停留在内心底处的不安都因此全部倾泻而出。 但是,零并不是想把尚人当做心情垃圾桶。只是……家里的氛围太沉重,他确是想要在闭塞感里挣扎排开有毒气体呼吸到干净的空气。或许他只是想要再次确定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而已也未可知,(借口啊。) 紧跟着,自嘲起来。 “翔南高中的文化祭,是什么时候?” 这个季节,又同是高中生,感觉这个是最有共同语言的话题了。 * * * 尚人维持着手持手机的姿势。 (突然的,为什么提起文化祭?) 泛起小小的疑惑。 大概,零打电话的理由并不是那种事吧。 (难道,或许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一定。) 能够立刻察觉到是因为在之前已经从零那里知道了他们的家事,但即使如此,尚人能够为他做的事也近似微乎其微了。 虽然雅纪也说过,家庭内部的问题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跨越,但那种事做要比说艰难的多,对于这一点尚人是深有体会。 “正常举办日是十一月十二号,零那边呢?” 说到这里才恍然记起,自己连零就读的学校名都不知道。 (我似乎还真是,非常糊涂……) 但其实,就如今与零的关系而言如此也已经是仁至义尽,然而,如果能够见面即使是作一些无关痛痒的交谈,或许对现在的零来说也是必要的也不一定。 “我这里是五号,原来,错开了一周啊。” 或许因为零的学校是县外的关系。 “那一天学生的时间几乎完全被占用掉,零君那里也差不多?” 公立学校的体育祭以及文化祭大抵都会侵占大家的私人时间,虽然尚人不会对他校的活动产生什么兴趣,即使是在同一天举办也根本就是无所谓,但与尚人不一样的人似乎确实也有,并且,那类人好像也不是仅限于有女朋友的人群。 “……大概,那么,尚君的班级要做什么?” “和式点心咖啡屋。” “真的假的?好古朴啊,不,现在来说应该是很稀奇的不是?” 差不多,大家都是同一个反应。 说到文化祭固定出场的咖啡店,常见的主题就是Cosplay啊女仆啊或者是执事——这样的话,雅纪也对他说过。那么,为什么还要选择和式点心?……被这样问时,答案当然就是因为同班同学的家里开的正是和式点心店,这样的回答所有人都会从疑惑转为理解。 “那零君那边呢?” “没有负担的杂货店。” (没有负担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与饮食店不一样,不用担心卖剩下的食物会坏掉吧。士气相反的中野和山下他们倒是,正在为赚足文化祭结束后的庆功宴费用而摩拳擦掌。 “哦?那么有人均售卖定额之类的吗?” “有热衷于此的女生在,那种事交给她们就行了。” “这样啊?” 那方面的规定似乎果然是因校而异的。 之后,就在以文化祭为话题气氛高涨的时候,零突然轻问,“我说,尚君,我啊……去参观翔南文化祭可以吗?” 没想到,零居然会萌生这样的念头。 (难道零君,病急乱投医了?) 即使如此想着,却并没有说出口。尚人也还没有多管闲事到没有被别人拜托却自以为是地提供建议的程度,一旦超过了这条底线便成为一种失礼。 “零君想来的话我是没关系哦,但时间上没问题吗?” 无论如何,零身在县外。 “没事没事,到了以后首先就是要去吃尚君的和式点心。” 零没有任何犹豫一口气说完。 ——此时。 “哥哥。” 突然,出现了其他声音。 (……这是,瑛君?) 唐突地打断两人的交谈的声音,为什么呢,感到一股与怒气相当接近的音色。 同时。 “啊……那么,尚君,谢了,再联络?” 零的口气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嗯,拜拜。” (感觉,瑛君出现之后,零的情绪陡地下滑了。) 这样想着,尚人不禁担心起来。 * * * 这个时候。 跟平常一样。 结束了社团活动回到家的瑛吃过独自一人的迟来的晚餐后走上二楼,听到了零的房间里传出来的笑声。 不自觉,吓了一跳。 笑声在他们家消失了多长时间了,不……不仅仅是笑声,甚至是家人之间的谈话都没有了。 ——然而。 (到底是在做着什么呢,哥哥。) 行走的脚步顿时停住。 正看着电视上的动漫吗? 还是,DVD? 总而言之,能够让那个零扬声笑出来,绝对不是寻常的事。 在意到不行,他终于轻轻打开房门。 这样的行动是曾经出现过的记忆幻觉……不是幻觉,居然第二次偷偷窥视零的房间,我到底是想怎样……不禁埋怨起自己来。 零正在打电话,看到连那个坐姿都维持着与上一次一样的姿态,他半带无意识地皱起眉头。 “呵,这样的话,感觉超级可以理解。” 零笑着。 犹如条件反射一般,瑛勃然大怒。 (又是尚人啊?) 肯定错不了。 平常连结伴同行的朋友都没有的零能够手持手机欢乐交谈的对象,除了尚人不作他想。 所以说, 为什么, ——是尚人? (明明什么话都不和我说。) 怎么, 偏偏是他, ——不是尚人就不可以吗? 这样想着,愈渐怒火中烧。这无疑对自己……不,一想到造就自己的家庭如此惨状的元凶是尚人的父亲——庆辅,零的行为根本是对所有家人最残酷的背叛。 (这样做,不可以的吧。) 零到底在想什么,完全不明白。 他们连兄弟间的交谈,不,这种时候他与上学和放学时间全部交错的零打照面的机会几乎等于零,正确而言,如今这个家所有成员的时间都形成擦肩错过的状态。 而跟造成这一切的凶手的儿子如此快乐地聊天的零的心情,他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神经构造,更是不懂。 烧成火红的怒气不断往上冒。 这与之前仅仅是窥探零的背影时的恼怒不一样。 “我说,尚君,我啊……去参观翔南文化祭可以吗?” 零这话说出口的同时,脑子里的什么东西似乎被猛然扯断了。 “没事没事,到了以后首先就是要去吃尚君的和式点心。” 零的声音里满是亲昵。 (搞什么啊,这语气。) 零每叫一次“尚君”,瑛的心情就跟着布上一层黑云。 到底是为什么? 弄错了不是吗? 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不断上涌的不快感让他按耐不住了。 “哥哥。” 怒叫。 零回过头,惊讶地睁大眼。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眉心短暂地皱起。 这样的表情,是平时见惯了的脸部动作。这是瑛做了什么时,零无法苟同的时候对他露出的表情。 毋需言语,仅用眼神就充分表达出了责备之意。在他因在社团打架继而被禁闭处分的时候,也是如此。 ——看你做的什么事? ——你是笨蛋吗? ——究竟想要干什么? 眼睛里充斥着这样的话。 现在也是,明明看着瑛的眼里有着严厉, “啊……那么,尚君,谢了,再联络?” 却仅仅是语气非常温柔。 但是,在切断通话的同时, “做什么?” 零的语调瞬间冰冷。 这显而易见的差距,让瑛的怒气值更是冲上顶层。 “什么做什么,这是我要问你的,偷偷摸摸的到底是在做什么。” 零没有回答。 瑛认为这是愧疚的表现。 “那家伙是,把父亲……把我们家推下地狱的混蛋的儿子啊,然而,你却感情甚笃地与他通话……哥哥,你在想什么?” 即使想要压抑却压不下的愤恨高涨着,声音也跟着尖锐起来。 前几天,明仁伯父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母亲跟平时不一样地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地歇斯底里大声哭骂。 就像是忘记了父亲正自闭在卧室里一样地,把庆辅,还有祖母都凶狠地责骂一番。 【为什么,能够做出那种事情来】 【没有常识也应该有个限度吧】 【不可原谅】 【我们和堂森从此断绝关系】 说了那样的话。 那件事,零也是知道的。 却,偷偷地和尚人保持着联络。 “这样做,不是很奇怪吗?很不正常吧,不能那么做的啊。” 这是,背叛家人的行为,是绝不被允许的。 只是,即使瑛一个劲地在强烈谴责、逼问,零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改变。 (我和谁在说什么话,跟你没有关系的吧,再且,不要给我偷听!) 虽然把这些话说出来很简单,但更激怒现在似乎已经热血冲脑的瑛并不是他的本意。 对于瑛而言,与万恶的根源庆辅沾上关系的所有一切都是敌人。他只会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按一种方式分类,如今更是认为任何事都因此才无法顺利进行,即使打架也没能让心情得到舒缓反而积累下更多压力,想要发泄却不得其法,而怒火更致使了脑袋持续地沸腾。 怒不可揭。 愤愤不平。 拊膺切齿。 脑袋犹如被煮开了一般。 不是自己关心范围内的都要去破坏掉,这种恐怖情绪源自于内心无法驱散的愤慨。 ——他懂。 虽然与瑛愤怒的沸点有着温度差,但零的心情是一样的。 而瑛,大概,希望与零达成同调吧,即使周围尽是敌人谁都没有给受到如此不公对待的他们予理解,但至少,想要兄弟可以分担苦楚,或许他是这么想的吧。 (那样的想法,零是无法与之达成共识的。) 每天仅仅是上学,参加社团活动,放学回家后默默吃饭,之后是睡觉。因为在社团引发暴力事件的关系,瑛不再与母亲和零有过视线相接,即使是被母亲担心地询问,也只是没好气地随声应付。 坦白说,零不想成为心里只想着自己很可怜的瑛的发泄口,他没有那份余力,这在他人看来或许太过冷淡了……不如说,是超级冷酷也不一定。 即使如此, 零也已经做出了选择。比起与瑛互舔伤口,在和尚人的交谈中更能寻求到即使对现实无力却并不是独自一人的慰藉,他早就有所察觉,对任何人胡乱发脾气,都只是徒增空虚感而已。 无法对瑛说出口的话,在尙人那里可以直率地吐露,原因,恐怕是尙人经历过地狱底层的磨练而俱备了坚韧与温柔的特质的关系。 明明自己比较年长,但人生的经验值却不一样,对于这一点,这些日子他越来越有感悟。 在尙人面前不强撑着也可以,不耍帅也没关系,零对于能够率直地把软弱暴露出来做着真实的自己感到非常安心。 那是,与暴躁的瑛共处时无法衍生的宁静感。 与尚君只是打电话就好。 对于现在的零而言,即使是这种微小的联系都是必要的。不能放手,不能失去,这唯一的栖息处。 而瑛,是无法理解零的心情的吧,对瑛来说尚人不仅仅是一个堂兄弟,更是他应该憎恨的庆辅的儿子。 “我和尚君打电话让你很不高兴?” “绝对不高兴的吧,因为,不是太荒谬了吗!” 瑛所说的“荒谬”的标准,与零的相距甚远。 “为什么?” “当然因为那家伙,是那个混蛋的儿子啊!” 为什么,连这一点都不懂! ——瞬间,瑛裂眦嚼齿。 “如果现在对方不是尚君而是雅纪SAN,你还会这么说吗?” 此话一出,瑛顿时哑然。 那种事完全没有想过,脑子里也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猜想。 因为对于瑛兄弟俩来说,无论任何事雅纪都是另当别论的存在。 雅纪不能被简单的囊括在堂兄弟的概念里,光是那样的称呼就已经是对雅纪的大不敬了。 “如果说我商讨的对象是雅纪SAN的话你就可以接受了?” 瑛瞪着零。 虽然无法对雅纪出言不逊,但对尙人却可以胡乱编排,这其中的原因即使被询问也很难说清楚。 对嘴里只会说正确论的零感到——厌烦,所以瑛只是怒视着他。 然后,他终于领悟到在讲道理上无论如何都赢不了零……不,他们之间的争执甚至连兄弟争吵都算不上。 “别以为用那种假设性的问题就可以蒙混过去!” 摔下这句话后,房门再次被关上。 什么啊。 ……那算什么啊。 ……什么意思啊。 (把人当笨蛋吗?) 该死。 ……该死。 ……该死。 (哥哥那个大笨蛋!) 在义愤填膺情感的驱使下,瑛踩着抗议般大声的脚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 宣战 》 周六的下午。 天气清爽宜人。 而在无需购物的日子多半会去市立图书馆看或者借书的裕太还书后返家时,看到有人站在家门前。 (……谁?) 蓝色牛仔裤,灰色帽衫,脚下是印有耐克标志的运动鞋,从背影清爽的短发看来是男性,并且即使是如此远距离,也能知道此人体格强健。 (想要做什么?) 字面写作「雅纪」读音却成为「最强守护者」,这已经成为世间常识,而且,震慑力超群,即使是那些媒体也不敢在门前聚集。 ——话是如此,但零印象的陌生人站在门前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自己的家,肯定来者不善。 裕太皱着眉停下车,彼方亦有所察觉地转过身来。虽然比起雅纪视线略低,但身材仍算是相当高大。 (这家伙……是智之叔父的小儿子……吧。) 好像,名字确实是叫——瑛,这还是祖父的葬礼之后的首次再见。 虽然篠宮家亲戚的名字和脸都不太记得,但零和瑛两兄弟却不一样,理由当然不是他们是许久不见的堂兄弟的关系。 大概,是胆敢找尙人的碴儿——的原因。理所当然,留下十足恶劣的印象。 (什么事?) 并不是毫无目的随便走走就晃悠到这来的吧。 前些日子零才刚突然接近尚人。 (这次轮到弟弟了?) 这样想着,印象越来越往下滑。 因为将近十年的了无音讯,他完全没有像尚人那样轻松唤出对方名字的欲望。到底是因为裕太把这样的心情写在脸上了,还是,瑛那份迁怒不止针对尚人,也包括了裕太,总之,他也同样摆出了不亚于裕太的臭脸。 但,比起那个,自己就像是正被人评估似的盯着才更让裕太愈加不快。 (想打架吗,这混蛋。) 尽管这样想着。 “在别人的家门口想做什么?” 一直这样互瞪就没完了,裕太首先开口。 “你哥,在吗?” 唐突又鲁莽,丝毫不以为耻地问出口。确实应该是比尚人年纪小的,声音的音调却低沉许多。 ——哪个? 有那么一瞬这样想,但恐怕,敢指名找雅纪是不太可能的事。 “如果是小尚的话,还在学校。” 总而言之先回答。反正也不是完全的陌生人,这种程度的事情说了也无关紧要。 听到裕太的话,瑛忽然想起来了。 (说起来,这家伙,明明是弟弟却要在称呼前加个「小」字来唤哥哥。) 明明可以很正常地唤雅纪为「雅纪哥哥」,但却没大没小地称尙人为「小尚」,对裕太而言,两岁的差距根本是可以无视掉的吧。所以,对仅一岁之差的瑛理所当然不用敬语。 那部分记忆跟着此情此景苏醒了,瑛的脸色也更难看了。 那个时候,虽然瑛还只是个幼稚园儿童,但裕太却给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因为他明明年纪最小,却是个嚣张的自大小鬼。 雅纪当时就已经拥有超绝美型的外表了,那是即使想要忘记却忘不了的视觉冲击,所以当然就留下鲜明的记忆。然而相反,尙人到底是长着怎样的脸呢,完全不记得,也正因为如此,在祖父的葬礼上他成为最让人震惊的存在。原来生着一张那样像女人的脸吗?……的确是很像啊,零已经是很纤细了,尙人却更纤细更单薄。 而比这一切都重要的是,不上学自闭在家的裕太居然跟大家预想相反地摆着一张非常狂妄的脸,虽然篠宮家的亲戚们都惊呆了,但瑛却不可思议地完全不觉得惊讶。 为什么呢,因为当年露骨地与他摆出竞争对手架势的裕太在他记忆里刻下了和雅纪一样深刻的痕迹。 (这家伙还真的,仍旧是个臭屁小鬼。) 无论何时,不管在何地,不论因为何事,两人一旦凑在一起就会成为对方的眼中钉。 在篠宮家所有堂兄弟当中裕太年纪最小,所以祖父母极其地宠爱他,这件事即使是当年不过是幼儿的瑛都很清楚。 所以出于某种坚持,仅仅是裕太,他要跟他死扛到底。 零是个病弱儿童不用在意,总是粘着雅纪寸步不离,没有半点可取之处的尙人更是毫无建树,而他对唯一一个女孩沙也加有种不知名的恐惧感完全不想靠近。 只在祖父的葬礼上遥望过的裕太此刻近距离正面瞅着,比记忆中的轮廓更鲜明了,无论是变好或是变差。 (总觉得……气愤不已。) 前些日子,和零吵架——不,根本算不上吵架,那让人不畅快的郁闷感再次回到胸腔,在看着裕太的此时,越发气闷。 因为庆辅,父亲沦落至今日。 然而这次,又因为尚人导致他和零的关系陷入冰点。 千束的家伙无论是哪个都混蛋到了极点,他脑中只有这个想法。 瑛当然不是什么恋兄,只是正是这种时候他才想要得到零的支持。 所谓兄弟,不就是互相支撑的吗? 所谓的家人,就理应如此的吧。 无论是校园生活或是社团活动都已经不再顺利,任何人事物都变得讨厌,然而零却完全不理会如此痛苦的瑛甚至偷偷摸摸地和尚人讨论文化祭,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若是其他人的话,零与谁说着怎样的话题都是无所谓,但是——尚人不行,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即使对象是雅纪,也是同样的。 之前突然被零抢白他因为太过意想不到而语塞,但冷静下来想想的话便可以轻易得出结论,他必定无法和千束的堂兄弟们和平共处,现在,将来,甚至永远,因为他不能忘记他们的父亲是庆辅这一事实。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要说明白,不是对着电话,而是看着尚人的脸把话说清楚。 别他妈的做多余的事! 休想挑拨他与零! 想说的话如果没有好好说出口,谁也感受不到他的愤怒,这是他从社团打架的经验中得出的结论。 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所以,他也要对尚人宣战——虽然瑛积攒着一肚子的宣言赶到千束,然而在找到目标尚人之前却先碰上了预料外的裕太。 明明应该是周六休息日的,他没有想到尚人还会去学校,果然是因为就读的是升学名校吧。 在他心里仅仅留下所有堂兄弟中最没用的印象残影的尚人,在个人价值上已经遥遥领先了,想到这些,事到如今才烦躁起来。 而那个尚人现在却和零瞒天过海地偷偷连上线更是让瑛气愤难当,他无可救药地陷入自我的情绪里,对尚人的嫌恶感难以消除。 原本此刻被瑛拿来当靶子的,仅限于尚人。 然而,他在方才与裕太的对话中隐隐察觉到,某种——违和感。 他一直认为,祖父的葬礼只是被雅纪强行压制出席的裕太在那之后肯定是继续过着他拒绝上学自闭在家的生活。 然而,看看这新车……不,在看到骑着那颜色鲜亮自行车的闪闪发光的裕太的瞬间。 (……眼花了吧?) 简直有如,晴天霹雳。 (为什么?)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无法理解。 不——不仅如此。 打祖父的葬礼过后,自己以及家人只能在谷底苟延残喘,但是,千束的这个家就好像在向他展示祖父的死对他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一样。 即使被媒体展开了可谓是暴力程度的骚扰,雅纪也没有向压力屈服甚至抱着誓死保护弟弟们的信念与媒体们对抗到底,彼时散发而出的灵气根本就是让人炫目的神圣光辉。 在他们的母亲自杀之后,虽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而导致其离家不得而知,但成为大学生的沙也加确实搬去与她的外祖父母同住过上了舒适顺心的生活。 即使成为专门袭击骑自行车上学的高中男生事件的受害者,尚人也没有从升学名校出局。 紧接着,以祖父的死为契机,似乎连裕太都开始从自闭中走出来了。 ——为什么? ——这算是个什么事? 瑛他们被推入深渊,连明天都看不到,为什么,那个万恶根源庆辅的儿子们……这些堂姐堂兄弟们一个个全部开始向崭新的未来迈步。 不公平。 没有道理。 那种事难以原谅。 瑛越想越气愤,除了愤慨什么都顾不上了。 如果堂兄弟们和自己一样不幸着的话还好,还算能够让他平衡,最起码,悲惨的并不仅仅是他们家,即使这种自我平衡的方式带给他的不过是一时的快慰。 “我说你们,把我们家整个毁掉,不要太给我得意了。无论我哥是什么态度,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 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内心的愤怒,不……本来目标仅仅是尚人的,然而偶然碰上似乎已经脱离自闭的裕太让他的怒火越烧越旺了,立刻,瑛摆出了吵架的架势。 同时,裕太眼角飞快上扬。 “啊?怎么,来找碴的?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你是笨蛋吗?” 裕太心直口快地扔出话来。 虽然在火葬场时他与尚人到底作了怎样的交谈不得而知,但这次既然是找上自己,当然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尚人对零是满怀同情,但裕太不同。过去怎样都无所谓——实际上那段记忆在裕太脑中极度模糊——因为一直失联,所谓堂兄弟也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父亲外遇进而抛妻弃子,裕太从那一刻起仇视所有人。连哥哥姐姐都没有给予他理解的关怀,在拒绝上学闭门不出后,他愈加孤独了。 然而与世隔绝了之后才知道什么是真实。 他人对丑闻抱着浓厚兴趣而追根究底也好,秉着看好戏的恶意也罢,甚至是任意抨击也没有关系,那都只是别人个人的事,和自己其实是没有构成直接关联的。若为了维护自己微小的自尊心而抗拒现实,也只不过是保护自己不继续受到伤害的手段而已。 如此,仅仅是寻求关注,是的,他终于明白了。 为了找到这个答案,他花费了许多年。 或许在别人眼中这是傻气十足的行为,但对裕太而言那却并不是蹉跎的岁月,无论今天的局面由谁造成也改变不了这现实,这所有的一切都得由自己扛起是他终于能够坦然面对并且理解了的事。 即使他知道智之叔父家的现状, “所以,又怎样?” 真心这么想。 智之认为父亲的死自己责无旁贷而抑郁成疾,全家也因此而陷入谷底吧,零哀叹着自己的无能为力,瑛则是全面暴走,但这一切都是智之叔父的家庭问题,旁人没有插嘴的权利,即使插足也无济于事。 这些,都是裕太他们的经验之谈。 能否跨越, 是否被击溃, 这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无论是身为当事人抑或是身为家人。 会说该这样做该那样做都是从前才会做的事了,一旦自己身在其中,冷静的判断、决断都会消失无踪。 曾经崩坏的关系想要再次修复建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时甚至是雅纪,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放弃了,在那地狱里,唯有尚人没有舍弃自己,正因为如此,他们兄弟间的牵绊才得以重生,家人的关系才得以重筑。即使,这已经成为脱离世间常识的家庭。 只要他们自己满意,无论这关系是扭曲也好变形也罢,都不成问题。 因为他们已经确定,最重要的是什么。 正因为是如今这个能够如此思考的裕太,才能够透彻了解一些事。 瑛把现在自己掉下谷底的罪名扣在裕太他们头上,为自己家的不幸感到怨恨而想要找人撒气,若不这样做就无法顶住这份压力的感觉——他懂。虽然这真的不是出于本人的意愿,但,或许是一种叫做近亲憎恶的情绪在作祟吧。 所以,虽理解却完全不能容忍。裕太他们经过多少年,竭尽全力跌跌撞撞才走出迷雾。 而这个只不过掉进地狱两个月便自暴自弃的混蛋小子没有资格对他们妄加指责,裕太才正是,“不要随随便便就给我依赖别人!” ——想要对零说。 人类,只要体验过痛苦和艰辛就能够宽以待人这种屁话,根本完全是骗人的,不过是伪善而已,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充分体现出性格扭曲了的自己裕太并不讨厌。 因为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变成别人的。 来找碴的话绝对双倍奉还,虽然没有把态度露骨的表现出来并不代表裕太打算默默挨打。 “不要为自己的不幸胡乱找债主见人就咬。” 自己的行为被如此定义,瑛怒发冲冠。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父亲造成的!” 这话脱口而出。 “所以呢?又怎样?和那家伙八百年前就不相往来了,现在这些事,跟我们有一毛钱关系吗?” 如此直白且正颜厉色的回话,反而让瑛词穷了。 从前,一旦自己的痛处被别人提及就会哇哇乱吼以声高取胜是裕太的看家本领,在瑛记忆中,只存在这个固有印象。 然而,如今上挑看着瑛的眼只不过渗入几分凌厉,仅仅是这样而已。那样的脸,猛然,与零重叠了。 心脏惊恐地紧缩了一下。 连脉搏都跟着跳快了一拍。 接着悔恨不已,感觉就像是打棒球挥空棒一样。 “走开啦,碍事。” 即使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语言,瑛只能暗自咬牙。 “挡路了。” 再次被怒视,瑛僵硬地让出道来。与年小的裕太,在体格上远远比不上自己的裕太,在眼力角逐上斗输了。 ——不甘心。 感到气恼。 怒火冲天,太阳穴的血管都开始抽搐了。 裕太对他所有的反应都不予理会地打开门后推着自行车便走了进去。 独自一人被丢下,瑛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妈的。 为什么。 ——是我。 败北感让他心脏狂跳,瞳孔在——灼烧。 为什么, 非要, ——遭遇这种惨状不可啊。 如果想说的话可以全部倒出来,起码心情能稍微好转一点。 ——应该是。 然而,裕太却没让他得偿所愿,相反自己倒吃了一口炮灰。 不应该是这样的。 肯定哪里出错了。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特意跑来千束的?绝对,不是为了这种事。 明明如此的——为什么,耍狠的台词一句都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紧咬牙关的关系吗?想到这,脑袋和胸膛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 * * 下午两点过后。 尚人从学校回来时,裕太正在餐厅里。 “我回来了。” “回来啦。” 回家时能够听到裕太对自己说「你回来了」,如此平凡的幸福让尚人无比喜悦。 没有待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餐厅等待,说明他饿了。 “饿了吧?炒饭好吗?” 实际上,尚人也饿了。他脱下外衣戴上围裙,从冰箱里取出材料利落地着手准备。 操纵菜刀的动作带着熟练的节奏感,甚至连把鸡蛋摊在平底锅里搅拌的声音都牵引出美味的香气。 雅纪他, 【一旦习惯了尚的料理,就再也没有外食的欲望。】【如果可以,想带上尚做的便当去工作。】 ——说了诸如此类的话。 不是恭维的真心话让尚人欣喜,费尽心思的烹饪总算是有了价值。当然,平常仅是自己与裕太两人用餐他也不会糊弄了事。 如此,尚人把做好的炒饭分盛两盘并列放在餐桌上,随后把放入勺与冷茶的玻璃杯一并呈上。 果然裕太似乎也是饿了。但若是平时的话, “我吃了。” 从嘴角吐出轻微的话语后,便是沉默用餐的裕太,“最近,那家伙来过电话吗?” 居然难得地发问了。 裕太口中的「那家伙」毫无疑问指的是零。 说实话,尚人很惊讶。对零始终持有批判态度的裕太居然会主动开启这个话题。 “零君?” “对。” “前几天通过话,顺便讨论了文化祭的事。” 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 “哦。” “他们学校好像正好和翔南错开一周,所以零君似乎打算过来参观。” ——到此前只是随声附和的裕太,大大蹙眉。 “啊?为啥?” 该怎么说,裕太的反应正如所料。 反正,尚人本来也打算把零要来的事提前告知的,毕竟对于文化祭裕太也是兴致昂扬的样子,与零狭路相逢的可能性不可谓没有,若太过唐突,才真的糟糕吧。 “大概,零君需要喘口气吧。” 否则,他想不出零特意从县外过来看翔南文化祭的理由。 “没有必要,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喘气吧。” 裕太犀利地吐槽。 (原来如此,所以,那混蛋,是为了见小尚……不如说,是兴师问罪来了吧?) 瑛为什么,突然来到千束,这个理由,他终于算是明白了。 瑛对零与尚人突然变得亲近这件事感到不快吧。 (那家伙,难道也是,超级恋兄的?) 虽然完全看不出来,但别家的兄弟关系他也不必关心。 即使是失踪人口,经过七年便被判定为死亡,如此计算,庆辅早就已经是陌生人了。 对于裕太他们兄弟而言,庆辅不过仅仅是作为瘟神四处散播病毒的无谓生物而已,但瑛,恐怕无法接受裕太他们的理念吧。 即使零认为尚人是他打破现状的非常出口,但在瑛看来,尚人却是点燃他熊熊怒火的假想敌,与敌人交好,他绝对是不允许的。 想到这里。 (开什么国际玩笑。) 事到如今,才生起气来。 不知道零与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摩擦,他也不想知道。 因为毫无意义。 因为和他们兄弟没有任何关系。 (别擅自把别人卷入家庭内部的兄弟战争去混蛋!) 本来,零就是突然介入他们生活的外来者。 若说零的接近让裕太感到不快的话,那么瑛的出现,便是把那份不快升级至愤怒。 即使如此,他也完全没有把今天的事告知尚人的打算。 为什么呢,理由是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关心零是尚人牢固的信念。 那不是单纯的同情,不是伪善,不是多管闲事的自我满足,更不是互舔伤口,而仅仅只是——真诚的厚意。 即使已经有了野上事件那最糟糕的前车之鉴,却正是因为如此,他也已经明白,若尚人已经决意便不容动摇。 尚人有尚人的, 雅纪有雅纪的, 而,裕太也有自己的作风。只要没有造成实际伤害,那么互相尊重是必须的。 对着这样想的裕太, “放松的方式,肯定因人而异的吧。” 尚人自然地如此断定。 适宜的为家人作出适当的努力,是现在零的最佳选择,大概这也就是现状了。 * * * 深夜回到家中。 关了灯的房子,任何角落都鸦雀无声,如此光景让雅纪终于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即使是尚人大概也已经睡下。 (也是,理所当然的。) 明天——应该说是今天了——即使在周末似乎也会因为生物钟而在清晨五点醒来的尚人,就算是晚睡也定会在凌晨一点前就寝。 换而言之,尚人每天收拾晚饭残局以及之后短暂的学习时间都需要投入高度的集中力,否则不仅会因为拖拖拉拉而让时间白白流逝,更重要的是一旦失去他这位至今家事全包的战斗主力,篠宫家必定沦为垃圾站吧。 这样一想,真的不得不向拥有如此忍耐力的尚人致敬。 反过来说在那过去的日子里对于尚人而言,学校倒成为他的歇息地了——和布满沉重空气的家完全不一样,是没有任何压力的安宁场所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是的,他这样认为。 雅纪、以及裕太——都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是尚人的精神压力来源。 他相信着。 打从心底,这样祈祷。虽然已经变成只有三人的家庭,但他们之间的牵绊强度与从前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理所当然,工作结束后回到家, 「欢迎回家」 尚人的笑脸相迎与否,对于疲劳消散的影响可谓是天差地别。但是,即使他本人每天都想要尽可能的回家,但时间上总是无法配合。 总之,雅纪只能叹气着走向尚人的房间。 即便没有能够听到尚人的「欢迎回家」,可回来后最想说的话就是「我回来了」,对于雅纪而言,现在的这个家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他的安定之所。 静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虽然笼罩在晕黄灯光下的室内极度昏暗,但总是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的房间完全不会给雅纪的前进带来困扰。 ——不如说,对在这间比自己二楼的房间更宽敞的寝室活动的时间要多很多的雅纪来说,仅凭脚下的记忆就足以顺利行走。 尚人是一旦入睡就连呼吸都浅到无法察觉地步的熟睡类型,所以雅纪在床端坐下也未能让他惊醒,正因为深知这一点,雅纪才毫无顾忌的打开了床头灯。 难得有时间欣赏尚人的睡颜,在黑暗中的话看不到脸就没有意义了。这样的理由或许不过是他任性又牵强的想法而已,但雅纪也无所谓了。 “我回来了,尚。” 嘴角柔和且温暖,雅纪低喃。 明明床很大,尚人却总是窝在右边,半边脸埋在枕里,身体微微蜷起。 犹如胎儿的睡姿是缺少爱的证明,他确有所闻。清醒时可以逞强,但进入意识薄弱状态容易寂寞的心情就会自然地呈现出来。 从统计显示的数据来看,仍然无法确定真实与否。 ——难道是真的? 这样想着,再看到尚人确实的睡姿,莫名感到心痛。 在庆辅因为外遇而离家的时候,雅纪即使感到愤怒却不曾觉得寂寞,但尚人和裕太当时还是小学生。 因为家庭遭到破坏,裕太变得荒诞无度,因为必须那样做感情才得以宣泄从而找到心灵上的平衡,现在的话,已经能懂了,但在当时,没有那种余力。 那时只觉得明明所有人都在忍耐,为什么,就只有裕太做不到,为此他感到生气不已,在这样的感情驱使下产生想要痛殴么弟的冲动决不止一、两次。 或许是因为眼前有着那样堕落的裕太,尚人才不得不勉强自己必须做「不让人操心的好孩子」。 为了家人,无论自己如何痛苦, 不抱怨。 ——不能抱怨。 就算有事,也必须忍耐。 ——打碎的牙,往肚里咽。 然而长期如此,不知何时就变得情绪不外露了。 强行扼杀自我。 窥视家人的脸色。 ——勉强自己微笑。 那个时候,对尚人的遐想……挣扎在初醒的情欲矛盾里的雅纪对那样的尚人感到气愤。明明自己如此苦恼,尚人却如始至终地扮演着「好孩子」角色,他对这个一直端着一张无垢的纯真容颜仰慕自己的弟弟,与对裕太的怒火是同等程度不同意义上的无法忍受。 结果,他趁着醉意强暴了尚人,之后又强行持续维持他们的肉体关系,这使得尚人愈加退缩。 何等的,自私自利。 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现在想起来,真的很想给那时候的自己一顿暴打。 一直自诩也打算做一个成熟的大人,但实际上却是个与裕太相差无几的孩子。 【已经发生了的事无法当作没有过。】 这句话,不断的刺痛着他的身心。 即使有可以补偿过去的过错的方法,过去却没有办法消除。 雅纪是,沙也加也是,裕太更是,性格的某个拐角都因为庆辅的出轨而出现了扭曲。在他们之中,唯一一个稳定前行的尚人却被雅纪以最恶劣的方式践踏了。 那是,一生都无法去除的伤痕,对尚人来说是,当然,对雅纪而言也一样。 事到如今,他虽然没有忏悔的打算,却正因为如此,雅纪想要一生守护尚人的意志也无比坚定,无论发生何事,不管与谁为敌,就算被全世界讨伐,握住的手,不会放开。 ——绝不分开。 不能,再次失去。 ——无法再失去了。 因为这对于雅纪而言,是仅有的唯一的寄托了。 身体心灵甚至毛发都必须属于他,若不把尚人的所有都束缚住他就没有安全感,将快感深植入那纯洁的身体里,让暴虐的快感与愉悦洗刷占领那片净土。 ——尚喜欢被玩弄这里对吧? ——瞧,已经变得这么湿了。 爱上这淫乱的热度吧。 ——真的不要的话,只是碰触乳尖是不会挺立的。 ——想要被我吮食吗? 数次在耳边轻轻呢喃。 ——看吧,这里也硬起来了。 ——舔舐要吗? 舌尖刷过他红透的耳根坏坏地问。 ——让大家看看,尚敏感的地方。 ——揉着小球吸吮乳尖,尚喜欢被这样对待吧? 因为羞耻而扭动身体的样子,可爱得紧哪。 ——好孩子,尚。 ——我会把尚喜欢的地方细细的舔舐、啃啮……吮吸。 向快感投降而喘息不已的姿态,把雅积潜藏在体内的兽欲全部激发了出来。 太过喜爱沉醉于自己的细语与爱抚的尚人……简直爱不释手。若就这样失去全部理智沉溺于与尚人的性爱中也无所谓,因为他已经真实体验到做爱不是发泄生理欲望的行为。 为什么,不是尚人就不可以呢,即使是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妹妹这样说, 「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他对甚至面向弟弟们都不断地露骨伸张着所有权的沙也加感到厌烦,然而,「为什么都爱腻着雅纪哥哥」 表现出相反态度,无故叛逆的裕太又太过烦人。所以从儿时开始,「小雅,小雅」 无条件依恋自己的尚人最可爱。 能够坐在双膝上看连环画的,只有尚人。可以一起入浴、玩泡泡澡、钻进雅纪被窝的——只有尚人。 对此,沙也加也是大有意见, 「只有尚可以独占哥哥,太狡猾了」 ——即使连连爆发不满,双亲也只是摆出困扰的表情。 若沙也加只是小学生的话与雅纪沐浴恐怕尚且可以,虽然也同样给雅纪带来视线点上的困扰。那种心情雅纪不需要传达父母也明白,因而没有责备于他。 所以, 大概……雅纪的性癖出现扭曲,根源恐怕并不全在母亲身上。 只是顺理成章的,变成如此。 ……虽然,他无法这么认为,甚至是希望这不是事实,因为这样的原委才真的会让雅纪纠结。 尽管如此, 【即使我们常常想要选择另一条路以改变命运,终究命运会重新找到我们】虽然这句话是谁说的不得而知,但在耳闻时,不可思议轻易地在心里落了根。 命运论者常挂在嘴上的「命定」什么的,雅纪并不相信。 若无论好坏,所有事情都是注定,那就没有所谓的辛苦也勿需努力了,不如说,努力也白搭。 进而,人生也会变成缺少快乐和喜悦的乏味无趣。 但是为什么呢,那句话格外响亮地绕在耳边。 【人总喜欢把事实扭曲得合乎情理】 因为这种事常有,所以虽然会就此事进行诸多思考是人之常情,但雅纪唯有对尚人的感情是撼动不了半分的。 (你能够选择我,真的是太好了。) 打从心底,这样想。 即使被厌恶,被憎恨,抓住了就不会放手,虽然雅纪原本是这么决定的。 ——我喜欢小雅。 却被这句话救赎了。 ——因为小雅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不要为了我们太勉强自己哦? 仅仅因为被这样叮嘱,工作即便排到全年无休都可以忍受。 (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感觉自己无敌。) 真心这样认为着,雅纪把尚人落下额前的发丝向后拨弄轻柔梳理。 两次、三次。 ——然后,扇形的睫毛微微颤动,尚人慢慢睁开了双眼。 (呀,吵醒了吗?) 雅纪的嘴角扯出轻微的苦笑。 虽然,本来就没有罢手的打算。 “……小……雅?” 模糊不清地唤他。 “我回来了,尚。” 附加,落在他颊边的一记亲吻。 搔痒感让尚人缩了缩脖子,他爱困地蠕动着身子。 “想睡就睡吧,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并不是撒谎。若不来这一趟,他感觉自己定会无法入睡。 尙人却陡然坐起。 “……嗯……反正已经醒了,唔……几点了?” 雅纪瞟了一眼手表。 “已经过了两点半了。” “肚子……不饿吗?” 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条件反射神经,雅纪不禁苦笑。 “肚子不饿,但有其他想吃的东西。” 所以才大受打击。 已是深夜,伴随叹息的玩笑似的真心话像是裹上了香甜的糖汁,正是绝佳的调情时刻。 话一出口,尙人的脸像随时着火般地涨红了。 (真是超级可爱啊,尚。) 尽管日月如梭,尙人永远却是未经世事的模样,让他勿需酝酿便食指大动。 “尚也,积攒了很多?” 其实, ——胡说。 若被这样回答的话, “……小雅也是?” 然而尚人却认真地回应了他。 “我……没有自己做,都有好好的……忍耐。” 这样说着,连耳根都红透了。 “明天……不对,今天……又是周日,所以……” “这是,邀请?” 没让尚人说完,雅纪以漂亮的拇指细细描绘他柔软的唇瓣。 “小雅……想做吗?” 尚人轻轻抬眼凝视雅纪。 瞬间,环绕着两人的黑暗夜色突然浓郁起来,在这濡湿的气氛中,连身体的热度都跟着微微上涨。 “尚呢?” “——想做。” 虽然,声线透着些微紧张地上扬了,但尚人因为羞耻心而湿润了的眼睛没有由雅纪身上移开。 在雅纪回视的同时, “我想和小雅做。” 这一次,他清楚明白地表示。 接到雅纪由于工作而回家延迟的电话时,尚人只觉得下腹一阵刺痛。 虽然雅纪出差时每晚都会打类似「晚安热线」的电话,但他彼时在这方面倒也没有太大感觉。 然而今天……只要一想到雅纪今天会回来,他就涌起一股微妙地难以自持的兴奋感。距上一次与雅纪做爱至今,刚好一周,直至此时,尚人才真切地意识到自身的性欲所在。 尚人的性欲本是淡薄,然而如今却变得想要被雅纪抱——比起做爱前戏的香甜度更浓郁,自己所不知道的性感带一个接连一个地被发掘了出来,羞耻心及快感使得脑袋和身体都异常敏感了。 即使扣着的心结依然存在。 由于母亲的死,作为共犯的意义已经没有了的自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无论是沙也加的热烈,亦或是裕太的孤傲,都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比拟的自我,对此他感到羡慕不已的同时,也有着自卑感。 最拿不出手的孙子。一直以来祖父总是不断地不断地提醒着他。 然而,在父亲离家后最疏远的雅纪,却给了自己最想听到的话。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擅自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梦醒后便受伤,胸口徘徊着锥心刺骨的疼痛。 仰赖着一线生机,在得知无法如愿时……暗自啜泣。 所以他,不再有梦。 也不再——期待了。 明明已经决定了的,但雅纪却说「我想要你」。 那一刻,他认定这是奇迹,然后,他终于注意到,从儿时起,自己就被牢牢守护着,如今也是同样,他们稳妥地,被庇护在雅纪的羽翼下。 最强的守护天使。 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如此幸福真的可以吗……他有时候会这么想。 颤癫癫地泄露出胆怯之时,雅纪无言地紧紧抱了他,一向都是予以语言安抚的雅纪此刻只是一个拥抱便让他安心感倍增。 然而。 【梦想只要实现一个便会持续奢求】 确是如此。 被雅纪捧在手里,爱在心上。虽然性爱与爱——并不能划上等号,但当香艳甜美的蜜语在耳边环绕,身体和心灵同时被滋润了。 被深吻,就情迷意乱;小球仅仅被温柔地碰触,乳尖便挺立;硬挺前端的蜜口稍被玩弄湿热的汁液几乎倾泻而出。 一旦体验过这样的快感,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即使羞耻得面容灼热。 即使背脊被蹿上的电流刺激得几乎麻痹。 即使张开的大腿内侧痉挛抽搐。 他仍然渴求更多。 ——更多。 ————更多。 欲求不满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十分淫乱,若非咬紧牙关吞下饥渴的声音,恐怕连自己听到都会震惊。 就算如此,他仍旧为被雅纪欲求而高兴。 ——因为喜欢他。 被雅纪抱进而改变性向,更深切地让身体与雅纪紧密结合便成了他的本身所求。 ——因为爱着他。 就算两人是脱离世间常识的禁忌关系,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他们身上形成枷锁,被雅纪爱着,就是一切。 ——他很幸福。 所以更加直率地表达贪婪也可以吧,把羞耻心全部丢掉吸食爱欲。 不是像过去那样总是、尽是接受给予,他要自己伸出手,因为浓烈的爱意而想要做爱的冲动自己也有,这一点,他想要让雅纪知道。 “小雅,我想做,非常的,想做,想和小雅做,已经无法忍耐了。” 想要的心情爆表高涨,却不知为何无法好好用语言表达。并不仅仅是「想做」这么简单,明明有更多的心情想要倾诉,但心脏已是狂跳得难以传达。 ——而雅纪,缓缓伸手捧住尚人的双颊。 “真的是强烈地索求呢,这么想和我做?” 点头点头点头……尚人颔首回应。 (把方被自己吵醒的尚人压倒这种事明明不可为,好不容易压住满腔热情险险踩住的最后一丝理智被如此煽动,他即使是圣人自制力也会全盘崩塌。) 雅纪慢慢向掌中靠去,轻轻啄吻尚人的唇。 啾。 ……啾。 ……啾。 唇尖。 ……右唇角。 ……辗转向左。 像是宣告开始的仪式。 尚人紧紧抓住雅纪的衬衣,若不这样做感觉自己会立刻瘫软下去。 带着些许粗暴,像是要把尚人的唇瓣打湿般,由下唇至上唇舔吻,舌尖细细描绘的同时捏弄尚人的耳垂,感受到紧贴的嘴唇因为受到刺激而颤动后甜甜的咬了一口。 虽然通常厚厚的耳垂与性感地带绝缘,但尚人恰恰此处无比敏感。 逗弄般, 戏耍般, 耳郭被忽强忽弱爱抚似地把玩,尚人无意识地呻吟出声。 没有错过机会,舌尖顺着微开的唇缝滑入,轻轻排开贝齿,改变亲吻的角度贪婪汲取那唇上的温度。 强烈的。 ——轻柔的。 浅薄的。 ——深刻的。 卷起那嘴里无措的舌头,强力吸食。 仅仅如此,尚人的腰身已然颤抖。与雅纪接吻的感觉太过美好,自己总是意犹未尽地不愿停止进而点燃欲火。 抓住雅纪衬衣的手指因为兴奋而哆嗦。 维持着亲吻的姿势,雅纪圈着尚人的背部与腰身的手稍微使劲便让他躺了下去,右脚分开其双膝与之交缠,身体下倾亲密相贴,舌尖像瘙痒般地舔过上颚。 而每每此时,尚人总是为了压下喉咙里不断因为快感而涌出的低吟紧皱眉间。只是,咕哩。 ……咕哩。 ……咕哩。【注:此处为音译】 被雅纪紧贴着大腿根的膝盖放肆地揉弄腿间,他除了为了缓解胸口的燥热而喘息外别无建树。 唔。 ……嗯。 ……唔唔。 从鼻里哼出了本欲从咬着的牙关内冲出的呻吟。 好舒服。 ——太过舒服。 飘飘欲仙了。 移开索求着同样贪恋亲吻的唇瓣的嘴唇,让人脸红的暧昧水声也戛然而止,雅纪低低轻笑。 “真是可爱啊,尚,只是接吻,这里……立起来了。” 隔着睡衣以指腹挤压翘挺的乳尖,尚人的喉咙里立刻发出细细的响应。 “果然是,积攒了太多了?” 挑逗着尚人腿间的膝盖愈加放肆,而原本的半勃起在这瞬间硬挺。 尚人边按捺不住地喘息边不断点头,事实早已一目了然。 “这里也,硬了。” 这次单手隔着布料握住那叫嚣的腿间。 “呀……唔……” 积压在咽喉里的热量化作声音,而敏感的腰部也随之弹跳起来。 “……湿了,已经忍不住泄了?” 雅纪像是欲掌握他勃起的形状般以手掌包裹,缓慢地爱抚套弄。 虽然是透过布料的刺激,已经足以让尚人焦躁。 “小……雅……” 在呼吸交替之时,尚人轻启唇,薄薄睁开的尚人的双眸,湿润泛着水雾。 “什么?” “……做吧。” 做什么? 以眼神询问的雅纪反复舔吻尚人的下唇。而置于尚人股间握着硬挺的雅纪的手被尚人握住施加了掌握的力道。 “更多的……摸我……” “摸哪里,希望我怎么做,不说出来我是不知道的。” 低喃的耳语含着高度的糖分,若有似无的碰触像是恶劣的挑逗。 “小球……揉揉。” “为什么?” “因为乳头想要被……吮咬。” 如果双珠没有被蹂躏到疼痛程度的话,乳头就不会硬挺,若乳尖没有刺激到极致看到绯红的芯,雅纪不会吸吮。 比起单纯地射精,他更喜欢如此。 明明没有柔软的乳房却想要被吸食乳尖,或许真的有点诡异,但是双珠被抓揉、雅纪啃咬尖尖翘挺的乳头之时,快感却以排山倒海的姿态涌来。 深重的舒适感使得蜜穴内部紧紧收缩,连脚尖都因为这疯狂的刺激而麻痹。那是,与射精时的畅快完全不一样的愉悦。 “那么,腰,抬起来。” 尚人将腰部悬空,已经潮湿的内裤连同睡裤一起被脱下,形同婴儿般裸露的股间,已经湿透。 (就我而言,更想舔吮的是这里。) 舔舐阴茎体的同时以指腹摩擦蜜口,由铃口滴落的蜜液便会愈加浓郁。边舔食湿淋淋的分身边刮弄秘肉,直至其因为欲求而血红更是他挚爱的前戏。 那样做时,总是咬唇死守呻吟的尚人的蜜穴深处就会颤颤震动,吊起嗓子的吟哦久久温暖着整个空间。 (真的是,超级煽情啊。) 好想探出舌尖掏刨那变成红色的粘膜,好想舔取那不断滴答落下的浓郁体液。 但,所有的冲动都得全部驱除。 (算了,那些享受都留到之后吧。) 现在要做的是满足尚人的需求,雅纪握住了那沉甸的双珠。 ……好舒服。 被给予的刺激直通四肢百骸,快感舔过背骨缓缓扩散蔓延。 太过……舒服。 心脏激烈地怦怦跳与同步了的急促呼吸声呈螺旋状在起舞。 双球被温柔地握住把玩让下腹聚集层层热量。 但当小球被分开揉搓时,又制造了另一种肌肉灼烧。 明明是令人疼痛程度的力道,身体却感到快慰。 快感的风暴, 愉悦的漩涡, 在太阳穴盘旋崩裂,穿透头顶,乳尖在这瞬间——挺立。 那尖尖的顶峰,热度在蜷缩,像是要冲破皮肤般地扭绞,接着便,暴走。 血在燃烧。 血在沸腾。 血在翻滚。 愉悦感从身体最深处向外织罗编网,即使被粗暴地捏扯——热辣的疼痛也在此刻转变成了快感。 硬实的乳头被啃咬时,他紧闭的眼睑由内侧跳动,就好像,无声的烟火,耀眼却没有预兆。 绚烂的愉悦流水般滑落,连脑袋深处都被赋予了养分。 明明很痛,却又非常——舒服。从头顶至指尖、脚骨,通体酥麻。 星期天。 早上……不,几乎是将近中午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澡,积攒的欲望全数发泄了的缘故,雅纪整个人神清气爽。 浴后下半身围着毛巾步至厨房补充水分时,裕太步伐缓慢随后而至。 “小尚呢?” “还在睡。” ——裕太在同一时间迅速变脸,就像咀嚼到蠕虫般苦不堪言。比起咬牙接受,更像是事到如今才忆起两人现今关系的表情。 事已如此,雅纪虽然自觉没有什么过错。 但一直以来总是大早就起床准备早餐的尚人,现在正躺在床上爆睡。 (也是没办法的吧,面临那样的诱惑,他只能努力回应了。) 刚开始是半逗弄的心态,但后来就像脱离了禁锢般毫无顾忌地展现快感的尚人太过可爱,他的制止力也跟着抛到了九霄云外。 揉搓双球的同时吮吸那尖尖挺立的乳尖,尚人的身体就变得酥软无力,即使如此,他仍然坚持要给雅纪做口交,似乎是不喜欢只有自己感觉舒服。 那样的话雅纪当然欢迎,只是他仅仅是看着尚人把自己的分身尽可能地含入嘴里双颊鼓胀的努力舔舐就已经快高潮了,在这一点上,无论是为了作为年长者的面子或是自尊都要忍耐。 释放的话,理所当然要在尚人体内。 双股间那娇羞的浅色花蕾无论何时瞧着都可爱至极,而这也在同等程度上引发了他想要强硬冲入尚人体内的嗜虐心。 对尚人来说,比起阴茎的蜜口被暴露在外反复爱抚,雅纪的舔食似乎更能刺激他的兴奋度,过去一直都是只是张开双腿就已经变得僵硬的尚人昨晚却怯生生地紧贴着他。 ——尚也用这里让我舒服起来,好吗? ——别怕,不会突然进去的。 ——我会舔到这里湿透不会感到疼痛为止。 ——尚舒服的地方,我们好好摩擦吧。 袒露在外的部位以唾液充分滋润,以舌尖仔细巡视,瞬间,尚人的双珠紧绷上扬,看着这样淫邪的画面,雅纪眯起了双眼。 原本,开始的时候使用润滑油是捷径,因为无论前戏如何激情都没有办法像女人那样滑润的,由此可见,润滑油是必需品,所以,他一直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备用。 只是,他极爱看被舔弄后蕾时因为强烈的羞耻心而满脸通红以及大腿内侧抽搐不止的尚人。 若说这是终极的恶趣味,他也无心否认,只要一想到可以在那深处的秘所为所欲为的只有自己,自我的满足感就爆棚。 把后蕾无遗漏地舔遍,舌尖探不到的地方改为手指爱抚,在享尽挑逗的乐趣后以中指沾满润滑胶埋入其中,一瞬,尚人的身体绷直了,这异物感,是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消除的。 ——紧实,非常的。 被粘膜包围着的手指有强烈的吸附感。 为了脱离那份紧致,他的手指开始转动抽插,有节奏地摩擦缠绕着的粘膜,而这举动,“不……啊……” “呀!” “唔……嗯……” 下身小幅度地扭动抗议,咬住嘴唇仍然没有办法锁住声音,压抑着却从唇缝偷偷泄露的低低喘息春色无边,不过是如此,他的腿间又因为渴望再次疼痛起来。 而尚人对他的渴望也并不低,精液明明已经榨取了许多,但只要把手指探入后蕾寻着那微微隆起的小凸点以指腹轻轻施以刺激,“不,不要,小雅,那里……不要,啊……嗯……会出来……要泄了……” 最终尚人输给了由下腹袭来的快感,大腿内侧痉挛的同时扬高的声音冲口而出。 在真正冲顶过后,所有的抗议都消去,只是维持着一个姿势把微微的喘息埋在被单里,借着这个空隙,雅纪扶着自己的分身毫不迟疑地挤压了进去。 意料之中的,进行得并不顺利。同时探入三根手指已经达到饱和的那个地方,才吞下雅纪,粘膜便剧烈收缩。 那柔嫩的内壁犹如包裹住他的第二层皮肤,让行动变得非常困难。 但是,也非常舒服。 腰身下沉,摇摆,结合的快感给血液带来沸腾的热度。 摩擦那吸附着自己的粘膜的愉悦感让视界灼烧。 追寻高潮的冲刺把思考能力清空为零径自沉醉。 那只能在尚人身上获取的欢愉致使他直至第二天的如今仍然不遗巨细地回味无穷。 “雅纪哥哥,好恶心。” 被裕太毫不留情地吐槽。 哪里? ——没有问出口,反正,肯定是换来一张十分不敢苟同的脸。 总之,裕太有何感想对他来说不痛不痒,还是喝水重要,他仰头,把整瓶矿泉水全部喝光。 而裕太,纹丝不动地盯着雅纪。 “……什么事?” 早饭没吃上,甚至,大概连中饭都一并省掉了,果然是预备为此抱怨? 雅纪拧起眉心,裕太眼中的凌厉终于褪掉。 “昨天,那家伙的弟弟来了。” ——欸? 雅纪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膛目。 “指的是……瑛君吗?” 现在让裕太唤「那家伙」为话题开端的人也只有零了。 “对。” “为什么来?” “来吵架。” “啊?” 愈发不懂了。 ——比起这个,更让人瞩目的是似乎是忆起与瑛碰面场景的裕太的脸,太过阴沉危险。 “瑛君来,找你?” “本来目标应该是小尚,但我从图书馆回来时,那混蛋站在家门口。” (啊……这么回事?) 这样的话,倒是可以接受了。 在火葬场时的情景——雅纪也是目睹了的。 “无论我哥什么态度,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在无聊的地方挑刺儿乱发脾气,被我一句话就顶回去了。” “那还真是,厉害呢。” “因为,那个笨蛋居然把导致自己现在生活状态的罪状扣在我们头上,十足的蠢蛋。” 裕太的言辞锐利,看来回忆又再次让他生气了。 (这是,憎其人而并及其物吧。) 不过为此便专程来到千束的瑛也的确是相当愚蠢的了。 (社团打架后被罚在家思过……好像是这样吧?) 一旦理智崩塌过,下一次那个名为崩溃的开关便变得容易启动。或许瑛是这类型的典型人物,与零正是背道而驰的性情。 在见到尙人前先与裕太巧遇了还真是,幸运。他在心里暗叹。 “这个,绝对是,兄弟对战的迁怒。” ——大概。 “瑛君也是很讨厌零君和尚突然这样亲近起来吧。” 虽然那种心情他能理解,但就雅纪而言,瑛把尙人当靶的时间点大大不妥。 即使如此,对那兄弟俩的厌恶程度仍是零略胜一筹。 同情是,比单纯的互舔伤口更让人焦躁的情感。 说尚人与零同命相怜,也不过仅仅是孩童期便已经打上的固有烙印而已。 尚人在校内的追随忠犬樱坂是必不可缺的存在,然而对疏远了的堂兄弟突然的亲近与其说是推拒不如说感到相当不愉快。 “这件事,尚知道吗?” “我没说。” 引发必须告知程度的话题也绝对不是裕太乐见的。 “因为这是,找我吵架而已。” 他斩钉截铁,如此陈述。 这句话,见证了裕太的成长。 付出的努力没有白费,尚人的无怨无悔得到的回报如今以肉眼可见的形状耀眼地呈现了出来,这比任何事都要来的让雅纪高兴。 “那么,就这样隐瞒下去。” 对雅纪来说,完全不想让瑛也跟着搅和进尚人这边来,当然,若是对裕太造成实质性伤害他届时自会出面。 “……知道了。” “接下来?你饿了吗?” “啊?怎么?” 虽然知道裕太找过来是因为瑛的事,但中饭问题尚待解决。 “我也饿了,正想煮面。” 确实记得,某个橱柜藏着杯面。 “雅纪哥哥你?做面?超级不搭。” 这话果断定义为,失礼至极吧? “讨厌别吃。” “……呃,把水烧开这种程度的事的话,我也是会做的。” 裕太决定把满腹的质疑全部憋回去。 没有尚人的雅纪和裕太之间的对话,无论如何切入都缺少润滑油,像是两个齿轮运作间咔擦咔擦作响的不协调关系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 决意 》 (她已经,受够了!) 篠宫沙也加抓狂。 (为什么,只有我。) 她愤愤不平。 (为什么她无论时至何时都非要面对这种事不可!) 她咬牙切齿。 由于父亲失忆的事公众于世,沙也加的四周又骚动了起来。 事情的开端,始于加门家当作早晨闹铃的电视台的早安新闻。 《各位,银流社在网上发布的紧急通知看了吗?》《还真是令人吃惊呢。》 《庆辅氏失忆是真事?不是炒作?》 《他本人的情妇在上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所以才更显可疑不是吗?》 《自己存在的那十年被全部抹掉?对她而言是严重事态吧。》《无论怎么说,因为是……命定的恋人,这就是所谓人生最大危机了。》《说白了,这叫做丧失了同一性。》 《重要的是,如果失去了庆辅,她自己不就毫无价值可言了吗?》《仓桥老师好刻薄。》 《诶?这是事实吧?因为她是活在名为「爱」的玫瑰色人生里的人。》《哇噢,精辟。》 《一针见血呢。》 那天早晨,在电视机前的外祖父母和沙也加都呆若木鸡了。 发生的什么蠢事。 骗人的吧? 是真的吗? 实在是让人……石化的冲击。庆辅被祖父刺杀的事已经造成了撼动,这之后无论再发生任何事应该都不会惊讶了。 这种时间事件都太过严丝合缝的凑巧现实中真的存在吗?大概,电视机前的所有观众都是这么想的吧。 瞬间,错愕。 接着,质疑。 最后,否定。 这是——不可能的吧。 沙也加当然也这么认为。 (那种事——不可能的不是?) 在心里唾弃着太过荒谬的新闻,不成想却和外祖父母视线交接了,而他们,也同样是露出了打翻了五味陈杂般的表情。 她转念一想,若是从庆辅的究极非常识人生的角度来考虑的话,或许,这类急转直下的展开也不无可能。 听闻庆辅被拓也刺杀之时。 (那种混蛋死掉最好。) 对于除了作如此想法别无他念的沙也加而言,庆辅狗屎运的代价却并不只是半身麻痹,还连带漂亮干脆地遗忘掉自己干的所有坏事,说实话,她只觉得怒不可揭。 然而。 《但是,丧失将近十年份的记忆的话,也就是说自己外遇导致妻子自杀、对孩子们惨无人道的处理方式,所有的一切都忘记了是吧?》《大概,就是这么回事罗。》 《如此发展,对于「MASAKI」他们而言是最难以忍受的吧?》《憎恶的对象没有自爆而是在中途拆装分解完毕了。》《这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那不就当然是怒气冲天罗?》 《……也对。》 《虽然「MASAKI」绝对是保持缄默。》《无论如何,那不过是……视野垃圾而已。》沙也加的想法,被别人……而且是被毫不顾忌当事人心情只会满嘴跑舌头的新闻评论员一语道破,这让她本就不快的心情愈加阴沉。 《但即使把坏事全部忘尽,说那铁证如山的曝露本是一切的见证也不为过,我认为他想要装聋作哑也无济于事的哦?》《……就是了,如此一来那五十万畅销书的收款还真是沉重呢。》《命运的逆转。》 《或许在庆辅氏的眼里,自己才是被诅咒了的受害人。》《唔~像是从狭缝中窥视自己无法逃离的悲惨人生的感觉。》在看到体育报披露了庆辅拜访堂森老家的报道时毫无所谓。 ——不对。 直至祖父做了那样的事为止,对于在母亲的婆家生活的沙也加而言篠宫的祖父母、伯父以及叔父一家早已都是被遗忘的存在。 因为先抛弃他们见死不救的是篠宫的亲属们,即使从血缘上说是自家人,却比陌生人还要遥远。 除了母亲自杀的事之外,加门的亲属明明与丑闻完全绝缘,为什么篠宫家却是那样的极端愚昧。 沙也加的人生不需要他们,规划里也完全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然而,在和她完全无关的地方引发的事件导致了自己被媒体围追堵截,这让她无法忍受。 家门口。 学校前。 停车场。 守株待兔般等待着沙也加的是争先恐后递到面前的麦克风和零顾虑的追问。可以让雅纪亮出他铜墙铁壁守护臂膀的仅限于那两位一起生活的弟弟……察觉这项事实的媒体对她的穷追猛打为沙也加本就暴躁的心绪添增了不快。 “沙也加SAN对于父亲失去记忆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会原谅没有了记忆的父亲吗?” “父亲对你展开了什么行动吗?” 若祖父没有做那种事的话,她就不会受到这种骚扰。 够了。 ——够了。 ————够了! 厌烦的情绪超过底线,身体深处就涌现出猛烈的冲动。 横冲直撞过去吧,踢开人墙吧,或者,朝他们挥拳痛殴一场吧。 回过神来,沙也加意识到自己所忌讳厌恶的「极端愚昧」正蔓延全身。 ——心惊肉跳。 这种心情,就像是那最后一次与母亲相对时的回放,瞬间,全身血气逆流。 “庆辅氏与祖母和解的事你怎么看?” “哥哥「MASAKI」SAN又是怎么想的?” “你们兄妹就这件事交换过意见吗?” “沙也加SAN,请回答!” “沙也加SAN。” “沙也加SAN!” 纠缠不休。 死缠烂打。 软磨硬泡。 她为被如此厚颜无耻地追踪而感到相当——不愉快。 心脏被拧绞般胀痛。 而那结果, (好吵。) (好烦。) (别跟过来!) 一旦泄露内心的激愤,将会不计后果在这里集中火力全力开炮,那么她就是掉进了这媒体常用的圈套里。所以,她只能忍耐。而,除了忍耐别无他法又着实让她不快。 任何人,都不理解沙也加。 ——焦躁。 任何人,都不来保护沙也加。 ——郁卒。 任何人,都不放过沙也加。 ——愤慨。 已经,够了。 够了。 她受够了! 沙也加心灵深处的呐喊,没有人接收得到。 在黑暗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却毫无断点之时,沙也加的面前,那个男人——真崎亮二再次出现了。 “你好。” 瘦弱得像是迎风飘动般不稳的身形,懒散而不修边幅,再也不想见第二次的脸扯着虚伪的笑容突然堵在眼前,沙也加的脑子还没有开始运转脸部便已经扭曲。 “记得我吗?姓和你哥哥的名正巧相同的真崎亮二。” 即使在无节操的媒体当中,此人也属最渣。 普通记者是不会进入学校内跟踪采访的,即便说是麻木不仁,到底仍旧是正规公司的正式职员,受到最底限的道德束缚,因为一旦无视那名为「协议」的游戏规则,整个公司都会因此蒙羞被贴上无组织无纪律的标签。 但在现今社会,无时差的新闻比起白纸黑字,网络微博更是主流,在那里消息更具体详细,至于真实与否,或者仅仅是诽谤中伤都无关紧要,生事者最多不过是与无须负责任的媒体记者们并列齐驱而已。然而这种社会现状才更是让人反胃。 反过来说,正因为真崎是自由记者,才能够打破这行业规则。 以取材之名,行跟踪之实。 这无论如何,沙也加都无法容忍。 (果真是,渣男。) 内心反复批判,沙也加别过眼背过身快步离去,却,“沙也加S-AN,别这么讨厌我嘛。” 极其迅速的,真崎紧靠过来。 (……厌恶到噁心。) 装熟的说话方式让人生厌。 (厌恶到想吐!) ——她的脸色反应着心情变得惨白。 “我们稍微聊聊你父亲吧?” 几乎贴着自己的身体让沙也加胃里直返酸水。 “嘣”的一声,沙也加理智的弦跟着断了。 “那种男人死了也无所谓!你太烦人了滚远点!” ——真崎先是目瞪口呆,下一秒嘴角轻微上扬了,这一刻,自熟可疑的样子消失,披露出更加低劣的本质。 “哇哦,美人生起气了还真是威慑十足呢,即使表情完全不一样但给人的感觉果然和哥哥如出一辙,不愧血脉相承呢。” 对于真崎而言,这是挑拨沙也加的情绪诱使她吐露真言的手段,或许不过仅仅是因为察觉到契机而顺水推舟而已。 但对于现在的沙也加而言,她的死穴不是庆辅,却正是雅纪。对眼前的这个完全踩到她痛处的真崎,沙也加燃起了欲杀之而后快的熊熊怒火。 这个混蛋,死了才好。 永远从她的视野里消失最好。 这是,与对庆辅的谦恶不同意义上的鄙视。 只是相比于无知无觉的庆辅,她的这份杀意的认真程度已经充分得以传达让真崎知晓,所以再沙也加愤慨离去时,他没有再次跟上。 只是, “哇~~吓人吓人,这一点果然是遗传自爷爷呢。” 仍然没有忘记得意洋洋地在沙也加身后自说自话。 这次能够交谈,是他安排的契机。 事情总是有二就有三,只要一想到在这以后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要被真崎纠缠,她就血气上涌。 这似曾相识的浓郁怒火占据沙也加的全身,甚至四处流窜等待时机爆发。长此以往,有一天她肯定崩溃。 迄今为止,沙也加即使对他人有过抗拒却从不曾被谁回避。 原因在于,有亏欠于她的应该是雅纪,是尚人,是裕太。 虽然她对母亲的记忆只有满溢的复杂的憎恶感,但另一方面,猜测着母亲或许是因为自己逞的口舌之快而自杀的罪恶感从来也没有消失过。 奋力投掷的谩骂,是发泄愤怒的出口。 去死——确实是这么说了,但没想到她真的就这么死去。这样,根本就是究极犯规吧。 她对把所犯禁忌大罪的后果全部压在他们身上自个儿去了极乐世界的母亲所持的极端愤怒是发生任何事都无法抵消的。 母亲的自杀本身就是一项逃避责任的重罪。因为存在着这样一个大前提,沙也加做不到对自己全盘否定。 不好的,不是自己。 该责怪的,也不是自己。 一切的一切,都是污秽的母亲一手造成的。 ——明明如此,她却被兄弟们拒之千里。 她刹那感到天旋地转。 怎么了? 为什么? ——要如此对她。 庆辅的死活无关紧要,他是比视野垃圾更低贱的物种。但因为那垃圾不如的混蛋搬弄是非而使自己的生活被搅得乌烟瘴气就无法容忍了。 被尙人,婉拒。 被裕太,否决。 被雅纪,断绝。 无可置否她被一脉相承的同胞彻底抛弃了,同时又被毫无道德可言的媒体纠缠,这之后,她该怎么办? ——该怎么做才好? 沉思过后,沙也加心里有了决定。以后,她要为了自己进行符合自己风格的战斗,原本就该如此的。她绝对不要就这样一直被丑闻围绕直至神经衰弱,那么解决这一切的唯一途径,就只有出国留学飞离日本了。 这并不只是一个想法。 考虑着, ……思考着,这个结论油然而生。 虽然说念头涌现,但她知道这也不是能够立刻办到的事,只是想去留学的心情一旦形成一个切实的愿望,便再也止不住这股蠢蠢欲动。 她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和语言能力有信心。 虽然由于母亲的自杀带来的沉重压力让她的高考以失败告终,但沙也加没有气馁,她没有放弃顶着压力最终考上了志愿校,学费不足就努力打工,拼死自学的英语现在也达到了与外国人交谈毫无困难的程度。 只是,问题在于留学资金,如今甚至是大学的学费都仰赖着奖学金的她想出国根本是天方夜谭。 总之,想要自费留学绝对不可能。沙也加的大学的确是有在某些专业范围内选择特优生与国外进行留学交换的制度,但那只以二年级或以上的学生作为对象,而且那是一道极其狭小的门。 虽然想要留学的计划已悄然成型,但这之后不得不解决的问题更是堆积如山。 想去留学,在她把想法传达给外祖父母时,果然他们面露难色。 “我们明白沙也加的心情,但现在的话不行的吧?” “才刚入大学就想出国留学,这样太早了。” 外祖父母想要表达的意思,她都懂。 考大学时外祖父母非常支持,现如今的社会,没有个大学文凭就出来工作对自己不利,甚至可称为就职非常困难。所以那所谓的资格证有总比没有好,然而,在那些必要的就职资格里,「留学」并不包括在其内。 “生活费怎么办?” “必须独自前往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的理由又是什么?” 若这只是利用暑假或是寒假前去旅游观光的话,外祖父母肯定是不会反对的吧,但留学又另当别论了。 “所以说,我想要是利用Homestay制度是不是就可行了呢。”【Homestay:住宿在国外普通居民家学习当地的风俗、习惯、语言,是一种新的留学方式。】或许会被反驳寄人篱下太过辛苦,但是, “并不只是这样就可以解决的吧?” 想法过于不切实际。 “在考虑那些之前你有更重要的事要顾虑,你不得不必须去不使用日语授课的大学,好不容易考上了希冀的学校又放弃,那么至今的辛苦全部让它付之东流吗?” “就是啊,沙也加,即使日常会话不构成问题,但我觉得这与上课是不一样的哦?” “你是为了什么留学?” 一针见血的问题接踵而至,她顿时语塞。 即使她有着坚定的决心,但理由却无比薄弱。不想再因为庆辅的丑事受到更多的牵连了——这种原因,她没有办法对外祖父母说出口,因为深受其害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更何况,在她面前摆着为了养活家人而放弃了承载着将来的剑道与大学,一道名为雅纪的高大耀眼无法超越的墙壁。与雅纪的决意相比,沙也加的决心只显自私软弱。 “大学毕业以后再想留学的事不是很好吗?” “是啊,沙也加,现在好好学习是最重要的了。” (所以说,就是为了如此她才想要去留学啊。) 对着完全不明白她的处境的外祖父母她焦躁起来。 然而最终,沙也加也未能得偿所愿。并不是因为外祖父母的反对,而是她切切实实地认识到自己的生存力是多么低下。 即使把所有的一切都抛下也要飞离日本的勇气,比起用脑袋思考更有气势的行动力, 这次谈话让她充分意识到自己这两项重点的决心与觉悟都差得太远。 决定去留学,然后向雅纪宣布,之后把对雅纪的依恋……思念全部斩断。能够那样做的话,前景不是玫瑰色的也无所谓,她知道自己打开的一定是一扇和如今完全不同世界的门,只是她的这份决意,在成型前就被击溃。 眼前的只是,任何事都不顺遂的沙也加的现实。 这样想着,情绪愈加低落了。 《 果断 》 雅纪的日常,一如既往的繁忙。 工作和私生活,都非常顺利,顺利到他认为若连这样的小日子都要抱怨的话肯定会遭雷劈的程度。 在临将晚十点之时。 本日的工作——拍摄男士杂志的凹版相片和,为在圣诞节里举行的舞台服装秀——做宣传,结束后他便到常去的市中心饭店就宿。把随身包放在桌上,脱下的上衣置于沙发的同时,包里的手机开始作响。 自从换了智能手机以来,行程表管理一度变得非常轻松,早知如此,他应该早换机种的。 来电显示的是「加门由矩」。 (由矩伯父?什么事。) 几乎无电话往来的对象的来电,雅纪带着些许诧异按下通话键。 “我是雅纪。” “啊-,雅纪,我是由矩,现在方便说话吗?” “可以,正好工作刚刚结束。” “还真是辛苦,你仍然这么努力呢。” 这话并不是社交辞令,他对这个总是奔波忙碌的外甥充满怜恤。 “还好,只不过在作息上会因为工作而变得不规律。” “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这个问题,他早已有所觉。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连不属本行工作的行程也增加了,无论是什么改变了都好,只有身体管理自始至终是必须稳妥的,若由于太过劳碌而导致不适就真的笑不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雅纪是篠宮家的经济来源,工作量增加是好事,但因为太过勉强而倒下是万万不可尝试的。 虽然模特不是一次性商品,但业内竞争却很激烈。当然,模特是有保鲜期的,这是奢华行业的通性,因此在这里浮浮沉沉尝尽荣辱兴衰的人也格外多。 所属事务所的「能力」以及「门路」就是业内的财富,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常识。赞助商的意向——一句话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内定的工作化为乌有,即使本人感到多么的委屈却无申诉之地,那份懊恼是否会激励自己跨至更高一层台阶便是适者生存的精髓了。 模特所属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比普通人想象中的要严峻的多,在这里存活下来的人,身心都被历练得不得不顽强。 因为身体欠佳而导致换角进而被后来者取代的事非常多,而替代者就此一炮而红的例子也不少。 机会不是等来的,即使是踩着他人的身体也要往上攀,若是无法做到如此手段,最起码也要拥有不抓住别人眼球决不罢休的汹汹气势,否则绝无成大器的可能。 “谢谢关心,那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么回事,昨天,外祖母给我来电话了。” 由矩口中的「外祖母」指的就是加门的外祖母。小孩子出生后,父母就会迎合着孩子的身份对自己的父母改变称呼为「祖父」「祖母」,这一点大概所有家庭都一样,实际上,篠宮家从前亦是如此。 “沙也加似乎说想要去留学。” “留学……吗?” 比起被告知的内容,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话从由矩口中知晓才更让他吃惊。这种事的话,一向应该遵循外祖母直接打给雅纪的行动模式。 “好像是非常认真的样子,这件事,你听说过吗?” (……是说,从沙也加那里?) 从雅纪的角度来说,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但在几乎没有见面机会的加门伯父的脑海里,恐怕对沙也加只停留在「最喜欢哥哥」的印象里。 不管怎么说,沙也加无论是对加门家的表姐妹们或者是篠宮家的堂兄弟们,从幼儿时起就是,【不准像跟屁虫一样粘着我哥哥!】 眼神、语言以及行为,都充斥着强烈到疯狂的占有欲,那个时候,也仅仅是被以「小孩可爱的独占欲」玩笑地带过了。 【雅纪也真是辛苦呢。】 大家苦笑侧漏。 由矩认为即使现在沙也加独自一人在加门家生活,那样热烈的恋兄情结肯定也不会改变的。 “不,倒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是那样吗?” 由矩的语气奇妙的显得极失望。在由矩眼里,恐怕认定他现在仍然和沙也加维持着紧密的关系。 “虽然我不知道外祖母是怎么跟您说的,但事实是,母亲过世之后我和沙也加几乎没有交谈过了,简单的说,完全疏远了。” 这之前,他在庆辅的曝露本出版前前往加门家时,见到了大约四年未见的沙也加。虽然刚开始沙也加似乎是不想见到他而假装不在,但结果,终究引发了她至今积攒的恨意。或许在沙也加看来,她只是把四年牢骚发泄出来而已。 但这,却让他得以顺水推舟地与沙也加正式划分界限。 那个时候,他就与沙也加决绝了。 不——从沙也加对他与母亲之间的事激愤指责、尖叫谩骂、口无遮拦地诅咒后离开篠宮家的那天开始,她便已经成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对雅纪而言,事到如今,正式断绝关系什么的根本也毫无意义。 由矩没有就他与沙也加何以疏远的事多加询问。 沙也加没有出席自杀死去的母亲的葬礼确是损伤了自己在伯父以及亲属们心里的印象,而且母亲又是在丈夫外遇离家之后那样悲惨的死去,加门的亲戚们也压根没有心情去对她追根究底,总之当时沙也加坚决拒绝出席,而雅纪则是默默无语,结果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即使如此,加门的伯父以及亲戚们也只是认为沙也加与母亲存在着不愉快的摩擦和争执,但仅仅是雅纪和沙也加,他们没有办法从兄妹俩关系亲密的记忆中跳脱出来吧。 “啊……所以,在篠宮家祖父的葬礼上,你们兄弟三人和沙也加之间才会有那样的距离感啊?” 似乎应该是,在电视上看到了葬礼过程的由矩低低自语。 恐怕不仅仅是由矩,看了那场葬礼的所有观众大概都会这么想,连新闻播报员都提出了同样的疑问。 篠宮三兄弟和长女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为什么,只有长女独自一人? 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有给予明确的回答,跟往常一样任由他们天马行空随意编排,对雅纪而言,仅是对沙也加出席拓也的葬礼这件事感到轻微的讶异,只是这样而已,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对沙也加多加留意,对一个已恩断情绝的人,这种相处方式不过是顺理成章而已。 比起这件事,他倒是完全被从前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堂兄弟……零和瑛那兄弟俩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哪还有闲情去想其他有的没的。 只是,如今被由矩提及,雅纪不由的在心里苦笑。 (他们之间的违和感一看便知了吗?) 雅纪认为,比起与沙也加的疏远,她愿意参加祖父的葬礼才更是蹊跷事。 “差不多,是这样吧。” 话至此,雅纪已无意多说,由矩叹息。 “那么,沙也加为什么突然想去留学,你也毫不知情了?” “是的,完全不知道。” (留学啊……) 为什么,是现在。 不惜如此作法,也要离开日本的理由。 执拗于留学——吗? (难道,因为讨厌媒体的纠缠……这种理由?) 说起来,他好像听到尚人转述过零的抱怨。 ——已经到了无耻程度的纠缠了,真想骑着自行车就碾压过去……零君说了非常偏激的不好笑的笑话。 虽说笑不出来,倒也仍然怎样都无所谓。媒体的语言暴力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只要没有波及他们兄弟三人,雅纪压根无须也不会关心。 那个时候,尚人如此说。 ——相比起来,我还有裕太真的是太过幸福了对不对?因为,小雅是最强的守护者。 雅纪条件反射般瞬间把尚人紧紧抱进怀里。 是家人,是尚人——是所爱之人给予了他护花使者的权利。从雅纪的角度来看,却是自己完全暴露独占欲的行为有幸被接受了,他能够守护可以呵护的心情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这才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幸福。 所以,如零那般,突然不请自来瓜分那份幸福感的行为自然会让他涌现嫌恶感和警戒心了。 但话说回来,对一个他已经舍弃了她的一切的人他也没有多大的感慨,在雅纪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明确的区分。 (或许留学这件事意外的,合乎常理。) 一旦被人捅中脊梁骨,人类的反应通常归为三类。不惧对抗,迎合现状,或者,转身逃走。 无论是哪一种,都将会给人生带来巨大的改变。 所作的选择正确吗, ——或许不吧, 答案,无从知晓。 只是,对抗的结果即使是失败也可以坦然面对,因为没有被他人所牵引,纯粹是自己的信念,而这,理所当然转化成履历的经验值,为自己的前行打下基础。 但是,若是贪图安乐迎合现状就等于放弃自己的权利,便再也找不到借口反驳和制止,只能随波逐流。 若是逃走更不用说,终究会受到或大或小的悔恨情绪所困扰。 这是抱持着对尙人的爱意而终日不敢回家在外颓废过日的雅纪的深刻体会。 与世沉浮毫无意义,恐惧逃离终尝悔果,最后他终于明白,只是消极的把问题向后推移并不是解决之道。 (把留学作为后路……吗?) 真是悠然呢,他想。 又要,再次逃走吗——他想着。 但是,也仅限于此了。认为太傻了,或者是,到底想要做什么?——这样的疑问是完全不会涌现的。 那是沙也加的选择,只是与雅纪的全然不同而已,为她烦恼的必要性是零。 想要保护的人以及,毫不相干的人之间的分割线,他划的很清楚。 “外祖父和外祖母虽然知道发展到这步田地的丑闻对沙也加造成了诸多伤害,肯定也为此感到心疼不已,但要去留学的话……” 当然是,不行的吧。靠退休金度日的外祖父母,肯定没有那种程度的宽裕的。 养老金……的话,虽然不知道到底能有多少,但无论这外孙多惹人怜爱,两老都不可能会为了她葬送自己正常的日常生活,若万一事与愿违,伯父他们肯定也会毅然阻止的。 “雅纪,虽然你肯定也是很忙,但可以跟沙也加好好谈谈吗?” 话已至此,他早已猜到由矩大概是会这么要求了,或者,这是外祖母的请求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你们是兄妹,沙也加不想和外祖父母说的话,如果对象是你就会敞开心扉不是吗?” 那么做不过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为了一个舍弃了的人被如此烦扰,说实话,麻烦至极。 况且,沙也加也摆明了不想向雅纪求助。 雅纪和沙也加之间的裂痕并不是一句「因为是兄妹」就可以修复的浅伤,那已经成为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 “伯父。” “怎么?” “我光是保护家里的弟弟们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没有办法连在加门那边生活的沙也加也一并顾全,说实话,太过沉重了。” 而由矩,是什么太过沉重?——或者,她的什么做法让你有如此压力?——类似的问题,他没有开口询问。 即使没有问,但沙也加根本是到达凶横暴戾程度的重度恋兄,是亲戚们都有目共睹的事实。 由矩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沙也加的人生由她自己决定就好,她也已经到了可以分辨可行与否的年纪了,而且,要想留学的话,首先必须能够自立吧,如果自己可以挣钱,无论是留学或者其他出路都任由她的喜好,我只能言尽于此。” 说清楚讲明白,雅纪办事从来不拖泥带水。 “——我知道了。” “对不起。” “不,你做得已经过于出色了,所以我不由就会想着,如果事情交给你肯定稳妥……这么一个不可靠的伯父,我才该感到抱歉。” 太过能干的儿子。 过于优秀的长子。 但若是看到那隐藏于面具下的是一张极度自私的自我,由矩就不会这么说了吧。总之既然由矩作了这般的宣言,之后必将不再重谈沙也加的问题,这对雅纪来说是最属意的结果。 在与由矩通话结束后他深深叹息,正准备沐浴时电话再次响起。 “又是什么事,受不了。” 抱怨般地自言自语着,抄起电话定睛一看,这次是「篠宮秋穂」。 雅纪的脸色在看到来电名称的同时迅速阴沉了。 在知道庆辅被允许回到堂森老家时,在他心里就已经与祖母断绝关系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电话铃声不厌其烦地持续作响,终于,他无可奈何地按下通话键。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意欲何为,但接听总比无视之后不断被骚扰要强。 “——我是雅纪。” 在他像平常一样自报姓名的同时,耳边似乎听到一声倒抽气的惊喘。 这反应比起出乎预料,这种时候或者说是情理之中更恰当。抱着打电话试试的心态,一旦接通又会无言以对,如此一想,倒也是常有之事了。 ——然而。 “……雅纪吗?” 突然听到这像是零落洒下的声音,一瞬,他愕然了。 像是掐住喉咙发出的刺耳的颤音。那不是属于秋穗的,而是如今最不想听到的——庆辅的声音。 到底, ——为什么? 怎么, ——是这家伙? 比起这些更早涌起的,是强烈的「被将军了」的感觉。 家里的固话已经把庆辅的手机和堂森老家的电话都拉了黑,事到如今,已无意再交谈……不,比起这个,实在是被那绵绵不绝的留言骚扰得烦不胜烦。 庆辅如今跟从昏睡中醒来尚不知晓自己失去记忆又无家人关怀黯然伤神时不一样,他来电找雅纪,录下向沙也加和尚人表达关心的留言,甚至连声呼唤裕太。 【我是爸爸。】 【都还好吗?】 【我想见你们。】 【我有话和你们说。】 【为什么一直都是电话录音呢?】 【怎么总是无视我的来电?】 在限定时间的电话录音里纠缠质问,即使如此仍然嫌不够地反复拨打,而且,他总是像瞄准了的一样挑雅纪因工外出的时机,时间凑巧到每次留言一被删除又立刻补上的程度。 一副自家人的口气听得酸水直往上涌。 ——恶心。 ——反胃。 ——脑子进水了吧? ——完全是一个变态的行为。 所以,设置了拒听。 如此一来,起码是可以和庆辅的声音绝缘了。 这样的回应,即使是庆辅也应该有自己不受欢迎的自觉了吧。 而同样的,雅纪在更换智能手机时也建立了黑名单,未雨绸缪总不会错。 所以他才会借用秋穗的手机吧。若是由秋穗打来的电话雅纪就不会戒备,即使失忆,似乎这点常识还存在。 “雅纪吗?” 庆辅因为雅纪许久没有搭腔而焦急地再次询问。 没有必要确认这种事吧,干脆,就这样切断电话好了,虽然有一瞬间他冒出这个想法,但那家伙不惜动用秋穗的私人电话也想要与他取得联络的话,他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一次的拒绝就可以换来对方的放弃,况且,他也必须顾及家里电话的安宁。 无论怎么说,庆辅的脑海里现在只认定自己是伤员,和失忆前那个穷凶恶极的混蛋父亲的厚颜无耻程度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雅纪,我是爸爸。” 刹那,他险些失笑。到底用着怎样一张脸说着这样的话,一想到这里,雅纪的脸颊、嘴角都不禁扭曲了起来。 (痴人说梦。) 这样想着时, “出来,见一面吗?” 居然,做出了这样的要求,雅纪实在有点无言以对了。 “为什么我必须要去做那种无聊的事?” 他终于以凉飕飕的声音作出回应。 耳边再次响起庆辅清晰的抽气声。 “事到如今我们再无话可说了,我们和你,早就形同陌路。” 庆辅沉默着。 “你已经从明仁伯父那里知道了吧?自己到底是如何的荒谬无耻,听到那些之后你还能够要求见面,对我来说倒是完全无法理解。” 把想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这也是雅纪的真实想法。 现下见面已无意义。 他在他们眼中甚至失去了谈话的价值。 隔着电话这样听声儿都嫌恶心。 “即使你没有话,但爸爸有。” (所以说,不要再自称「爸爸」了!简直让他反胃到克制不住体内的暴力因子。) 内心,咒骂着。 【父亲】 对于雅纪他们兄弟而言,这个字眼不是禁句而是死语,光是听在耳里郁闷值就狂飙涨至爆表,想要由他们嘴里唤出来的可能性绝对为零。 “爸爸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意见权,呢。) 不是辩白,而是意见。简单一句话就暴露了庆辅自私自利的本性。 没有忏悔。 不会忏悔,反正,他也并不想听就是了。 ——然而, “要是你不想听的话爸爸就自己到千束的家里去说。” 这个瞬间,他全身的毛发都因为怒气与杀意挺直竖起。 (这混蛋……是认真的?) 一想到庆辅真有如此打算,雅纪的脸顿时失去血色。 这是电话拒听的报复? 还是,威吓? ——不,想起家里追踪似的电话录音,雅纪知道这个人的话,是真的做得出那样的事的。 “我要跟沙也加、尙人还有裕太好好谈谈,不是,希望你们给我这个机会。爸爸想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你们,同时也期望得到理解,我还要让你们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爸爸都需要你们。” 就像是把积攒下来的话成筐倒出一样,庆辅没有停顿一吐为快。 (还真的是……令人发笑。) 好笑到让人想吐。 这男人真的心里只有自己,想到这里,下腹部抢在喉咙灼烧之前急速冰冻,怒气已经让他不能成言。 据说人类经历过一次生死徘徊人生观也会改变,但庆辅却是一如既往。那么,这场无谓的滑稽剧场也该收场了。 “——我明白了。我找时间去那边,现在没有办法,改天再联络。” 雅纪的口气森冷。 “……这样再好不过了。” 庆辅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么安排好时间记得打给我,我等你。” 语毕,没有等待雅纪的回应庆辅就挂断了电话。 按下通话结束键的同时, “永远是这样自说自话。” 喃喃的低语不无厌恶。 那天,在胜木警署里,应该已经与千里庆辅斩断所有的藕断丝连,他们兄弟三人也该得到清净了,但如今却仍然深受其扰,何时何地都能潜入的瘟神——大概指的就是庆辅了。 “既然如此,只有彻底做一次驱邪了。” 准确的说,这是第二次,这样想着,雅纪极端不耐。 《 接点 》 明天开始,他有五天前往斐济的行程。 这是杂志社策划的摄影旅行。若是偶像杂志这样的安排倒是不稀奇,但在男装杂志已经算是非常大手笔的了。 参加这次摄影的五名被选拨出来的模特当中有他的天敌「鹰明」,虽然最近一段时间生活顺利工作也顺手,但这次合作仍旧让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原因呢,就是之前碰头时,加加美莲司也在的关系。 (……怎么会?) 上周,在惯去的「真砂」用餐时他完全没有提及。 最近的话题多半围绕着伊崎豪将,拜这所赐,伊崎旁若无人到多么人神共愤他已经深有所觉,而可以与那样的伊崎豪将做朋友的加加美的度量到底有多大他也已经彻底领略。 “早上好,我是原嶋事务所的「MASAKI」,请多指教。” 与走进室内弯腰鞠躬的雅纪视线相接时,加加美旋开一朵微笑。 “唷,雅纪,相互指教咯。” 跟平时一样的随意,不,该说是一如既往的顽皮跳脱,但会议室的空气却因此显而易见地发生了微妙的质变。 (这一次,加加美SAN又玩什么?) 雅纪不经思考便可以如此揣测。 在知道加加美在这次的企划案里担任的是「顾问董事」时,——是要,做什么。 比起吃惊,更直接的反应是蹙眉。 而且,加加美并没有利用董事头衔实施他「死亡天使」淘汰赛的行事风格。 正常思维想来压根不可能……常规判断应该如此,但如果是这个从许久前就被频繁爆料「独立」的加加美的话,——难道真的,确有其事? 不自觉瞎猜了起来。 但是,加加美似乎完全没有打算把他的构图公布于世。 (算了,没所谓。) 对于雅纪来说,与加加美一起工作的兴奋感比那小小的好奇心要膨胀得多。 五名模特当中明明资历最浅却在最后一秒才进入会议室的「鹰明」似乎也同样对现状毫不知情,他瞪着眼哑然呆望。 即便如此,没能够如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竖起耳朵摇晃尾巴连呼「加加美SAN」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在开口前就被他的女经纪人附耳低语而已。 虽然不知道之后是由于不满呢还是不快,「鹰明」的怒视一直游移在加加美和雅纪之间,最后极不甘愿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家伙还真的是自命不凡得无可救药呢。) 成名自是与所属事务所的人脉息息相关,那是和模特儿自身价值完全不同的重要力量。 ——但是,就是有人把靠山的战绩当成自己的实力,例如,「鹰明」。作为「Azrael」备受期待的新人而得到大肆推广便以为开启了玫瑰色人生的笨蛋。 当然,业内本就人种多样。 存在对自己的不足只字不提,总是把所有失败归咎于事务所忿忿不平的人。 也有明明没什么实力,但依仗强硬的后台我行我素的人。 还有自信过度藐视众生,却完全察觉不到个人价值滑坡的家伙。 那些人的保质期短暂到顷刻便已散发霉味。他们不明白,人际关系是最重要的最低限常识。 加加美如此说, “推销自己负责的艺人是经纪人的本职工作,当然自会拼命去争取各种合作,但是在那之后就必须完全依靠本人的努力,但结果脑子里终究只考虑自身情绪的话也就止步于此了。” 雅纪也抱持着如此想法。而那个对同属于一个事务所的前辈,男装模特儿界的帝王加加美都可以用理所当然的态度讨要拉面饭局的笨蛋倒全然不是如此。 模特是一种素材。 但,绝不仅仅是架衣服的人偶。 连这一点都没弄清楚的家伙,转眼间就会被淘汰。 即使是因私当众发表过激言论而引起哗然的雅纪,在工作中姿态也是谦逊的。抱持自尊心是理所当然,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进退得宜。 无论心里对此人抱着何种看法,雅纪是绝对不会在工作上和「鹰明」发生摩擦的,这次的摄影旅行是,将来也一样,这是他的坚持,不会改变。但如果有人故意找茬就另当别论了。 此时, 他的房间响起敲门声。 扣,扣,扣。 极富节奏的,三下。那样的敲门频率毫无疑问是尚人。 “我开门喽。” 门打开,尚人的脸探了进来。 “小雅,洗澡水好了。” “你先洗,我还要一会儿才好。” “唔……好吧,那我先洗了?” 这样说着,尚人又是极有韵律感地踩着步伐下了楼。 护照、机票,然后是各种有备无患的小物。再次确认没有遗漏之后,雅纪提起皮箱下到一楼。因为次日必须赶早,为了出门时不发出扰人清梦的声音他会提前把行李放到玄关。 在返回房之时,厨房里传来手机的来电铃声。 他自己的手机放在卧室,那么这就是尚人的了。 进入厨房后,虽然声音一直在周围环绕,却找不到来源,四处张望探视才发现,手机正躺在椅子上的围裙口袋里。 这么想来,他也早已发现尚人最近即使在家里也随身携带手机。 ——因为,我希望小雅打电话来的时候能立刻接听。 被笑眯眯的如此告白不可能会反对。 话说回来,他如此耽误工夫,铃声仍旧在持续作响。 (谁啊?) 从围裙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看到的来电显示是「零君」。 (居然还录入通讯录里了。) 虽然尚人和零是否频繁联系他不清楚,但自从零来与尚人见过面之后两人的亲密度急速上升是不争的事实。 来电依然没有停止。 雅纪盯着「零君」两个字片刻后,按下了通话键。 同时,唐突的, “晚上好,尚君。” 声音从听筒里弹跳而出。 (哦~,是这样的声线哪?) 在祖父的葬礼上碰面时完全没有想过平行线还有再度交叉的一天,虽说是堂兄弟,却是比陌生人更遥远的存在。 几乎阔别十年的零的声音十分柔和,这反而激起他焦躁的情绪。 (什么呀,根本是非常有精神的样子嘛。) 本来以为应该是相当沮丧郁闷的。 弟弟瑛因为掉入地狱而备受煎熬,因此还不辞劳苦跑来和裕太华丽丽的斗了一回合。看来,零似乎不同。 (这是,尚效应?) ——不会错。 人类,在压力下视野变得狭窄时,说会视治愈自己孤独感的对象为一生命运的灯塔也不为过。 “喂喂?尚君?” 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感到不安吧,连呼唤的音调都黯淡了。 “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尚。” 话出的同时感到零的呼吸停顿了。 “欸……啊,是……是雅纪SAN?” 声音,明显走调。 零瞬间疯狂躁动的心跳声大到像是会传到对方耳里。 “我是。” 得到那方直截了当的回答后,零完全沉默了下来。 感觉那份缄默似乎打算持续到天荒地老,雅纪别无他法再度开口。 “尚在洗澡。” “是……这样啊。” “找尚,有事?” “……不。我也,不是,有……什么急事。” 声音愈发怯懦。 “是吗。因为铃声响得没完没了,以为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所以我才替尚接了。” 毫不客气的讽刺凉飕飕的。 “……对不起。” 电话那头的人已被打击得意志消沉。 对于雅纪来说,再继续和零说下去也毫无意义,不如说只会添堵而已。 “那么,你之后再打来?” “啊……好,是。” 虽然觉得零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雅纪已然迅速挂断电话。 即使雅纪已经挂断电话,零仍旧维持一个姿势没有移动半分。 不——无法移动半分。 许久,他僵硬的,按下通话结束键。 ——同时,心脏再次大肆躁动。 (唔哇~~,好紧张,不,该说是吓死人了~~) 没想到, 太过突然了, 压根没打过雅纪会接听尚人电话的草稿。 他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出于本能地惊慌失措,嘴巴吐出字来声音却被空气吞噬掉了。 丑态百出……这一点从过去至今都没有长进。 (雅纪SAN,对于这样的他肯定很无语吧。) 这样想着,心情立马荡到谷底。 然后猛然忆起,雅纪至始至终都没有确认过他的身份。 ——为什么? 跟着立刻又得出答案。零自己早已录入尚人的电话号码。尚人肯定也是如此的了,那么雅纪肯定从来电显示看到了他的名字。 (……也对,如果不确定来者,即使是弟弟的电话雅纪SAN也不可能冒然接听。) 雅纪也说了,因为电话铃一直在响,以为有急事才不得已接通的。 雅纪也肯定,已经从尚人那里得知他们的家庭现状了。 反正,这本来也不是什么两人的秘密,应该说,零他们家的私生活早就已经暴露在全国观众的眼皮底下了。 “唉……” 不自觉就叹起气来。 (雅纪SAN他,果然日常也超酷呢。) 在这断绝往来的岁月里,雅纪即使作为服装模特为杂志拍摄过许多凹版写真,他也不过是只见其人不曾闻其声。 残留在记忆里的,只是儿时那无限温暖的笑容和柔和的语调。 而得以听到久违了的雅纪的声音,是在电视台播放的为暴力事件受害人尙人召开的记者招待会里。 从那以后,雅纪在媒体麦克风前的发言,就零的记忆而言是少之又少,只有称庆辅为「视野的垃圾」彻底断绝关系之时,点名某电视台记者唤之「胁迫者」之时以及沉稳得犹如他人般出席「MsGirls」的记者招待会三次而已。 然而,每一次都如同子弹般以极速冲击世人,由耳膜穿透脑部刻下深邃的烙印。 (最强的守护者……吗。) 从过去至今,雅纪一直都耀眼得让人望尘莫及。即使在长时间的断联之后他可以与尚人正常交谈,但对象换成雅纪,只是听到声音而已他就畏缩了。 与其说他在雅纪面前无地自容,不如说, (那是在幼儿时就散发出来并且给他根深蒂固记忆的,无上威严。) 当尚人出浴时,一心认为必在自己卧室里的雅纪居然在餐厅里优雅地啜茶。 “小雅,浴室,空出来了。” 在出声招呼时, “刚才,零君打了你的电话。” “啊……?” 他才注意到应该放置于围裙口袋的手机现在被雅纪握在手中。 “持续作响,所以我替你跟他小小打了个招呼。” (……啊哈哈。) 在心里,尙人干笑。 (说小小……小雅肯定,不是没有惊吓到零君吧?) 那样的场景,轻而易举浮出脑海。 不过,现在若裕太在的话, ——吐槽点弄错了,小尚。 绝对是这样受不了的语气。 “零君,有事?” “没问。” “啊?是吗?” “因为我不是尚。” 坚定、断然的如此回答,而尙人, (……也是。) 想想,的确决定再度与久违多年的零联系的是自己。 “在意的话,回个电怎么样?” 吞下口中的茶水,雅纪的视线紧紧锁住尚人。 而尚人,眼睛坚定地回视雅纪的试探。 “不会回哦。” “……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我的义务,早就已经划分开了不是吗?若真有什么,我想零君会再打过来,说好的了。” 能够做与否的分割线,即使让人感觉微妙却很清楚地刻在尚人心里。 他没有动摇半分地抬眼告知雅纪。 (那么,他就可以安心去斐济了。) 温柔的笑意,缓慢地在雅纪的瞳孔和唇角绽放开来。 《 尾声 》 那天。 庆辅从一大早就平静不下来,因为,这一天,是雅纪造访堂森老家的日子。 没有恐惧。 不是兴奋。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欲冲破血管的紧张感。看着不疾不徐的时钟一分一秒地接近正点,只是这样看着心跳声就几乎震耳欲聋。 透过电话听到的雅纪的声音,完全像一个陌生人。 在庆辅的记忆中,应该是成长期少年变声前特有的男高音。明明是细嫩的,却一点也不觉可爱。明明是孩子,说话却已是一副不像孩子的沉稳语气,那声音太过自持、即使是偶尔的稚气也不曾展现过。即使如此,仍旧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然而, “——我是雅纪。” 初闻的第一声却是沉静饱含色泽的声线,是绝不可能属于孩子的青年的……音色。庆辅对这样的变化不仅耳朵无法适应,连心境都难以接受,而手持着的手机几乎因此掉落。 所以,不自觉, “雅纪吗?” 质疑,导致了他惊现第二次滑稽的失态。 或者正是因为如此,雅纪没有给予回应,应该是无奈的说不出话来了吧。 但是,在庆辅的立场来说,出其不意才是制胜之道。否则,他的决心会遭到痛击——那样根本是犯规。自己明明是满怀激情地与他们联系,却毫无防备地被泼一大桶冷水。 想说的话恐怕只能用积压成山来形容,然而终于得偿所愿时,从何切入进行何种话题却又是一片茫然。 如此不知所措的庆辅耳边此时响起了淡淡低语,“为什么我必须要去做那种无聊的事?” ——这样的语言,与其说带刺不如说冰冷更为恰当。 持着手机的手应声僵硬,不,不仅是手指,连带喉头……猛烈紧缩,艰难地吞吐着气息,这一次倒是庆辅沉默了。 明仁总是反复的拿他完全不记得的过去对他挑三拣四加以责备。 【穷凶恶极的混蛋父亲】 ——不是的。 【视野的垃圾】 ——说的到底是谁? 【最低级最恶劣的家长】 ——根本是没有的事! 自己应该是长子是六年级小学生的四个孩子的好父亲,外遇压根不可能,更别说还煞有介事的出现什么情妇了。他工作顺利,也得到部属的全盘信赖,和妻子的关系和谐,对人生没有任何不满和不平。 这就是,名为篠宮庆辅的男人的履历。 ——应该如此的。 因为除此以外他没有其他记忆残留下来。 然而,所有人都对他疾言厉色,即使他已经忘却了那些与自己的为人不相符的事情,却没有人理解他。 绵延不绝的责难。已经发生了的事无法当作没发生过——他被如此反驳。 注满憎恶的语言。做了那种事不值得原谅——他被如此否决。 那到底,他要怎么做才好?他要如何为不记得的事负责?更何况,那些近似强行灌输的语言暴力……不才是究级的无理取闹吗。 出院后回堂森老家也是一路荆棘。媒体的车子在身后穷追不舍,终于拨开乌云以为胜利在望到达家门口时,又被守株待兔的记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医院是回到家里也一样,庆辅终究摆脱不了好事者的恶意骚扰,有时候真的,想要朝天怒吼。 在他住回老家之后,家门口一直有媒体蹲守站岗。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自己又不是名人也不是艺人,只不过是个微小的普通市民,既然如此,被如此对待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吧? 但即使庆辅满嘴的抱怨与不满,也只能得到秋穗含糊的回应。那种感觉就像无论自己如何理直气壮都得不到一个认真的听众一样。 可以诉苦的对象只有母亲这一现实让他觉得……格外沉重。 原本以为回家之后就可以得到安宁,然而,实际上围绕在四周的嘈杂声比在医院时更甚,想要太平度日根本是难如登天。 ——为什么? 什么时候,媒体沦落成了跟踪狂? 明仁没有回来过,连电话也没有打过一通。即使打过去也被无视掉,这让他感到愤慨。 虽然他听说智之患了严重的忧郁症,却难以想象。连脑子都是肌肉构造……诸如此类玩笑话都可以辉映在他身上的爽朗的橄榄球狂人,究竟,为何想不开? 不明白。 难以理解。 无法接受。 ——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令他的脑袋直犯疼。这并不是一个比喻。 但一切,都将终结于今日。 ——应该是的。 要是雅纪的话,大概会理解他的吧。无论怎么说,他是那个成熟稳重到让人摸不清他的思维的长子。头脑聪明、待人接物也很得体懂事,只要可以面对面好好的谈一谈,肯定没问题。 ——应该是的。 庆辅的现状、困境以及遭遇,若他开诚相待的话,雅纪绝对明白的。 ——大概是吧。 他只能,祈祷一切将如他所愿。 不开电视。 电话也关掉了声音。 庆辅和秋穗两人默默的守着这个鸦雀无声的家。他什么事都不做,只是焦急的等待着雅纪的到来。 时针已经转过下午五点。 漫长的杂志摄影终于结束,雅纪坐上停在工作室地下停车场的轿车的同时拨打了尚人的手机。 或许因为最近即使是在家里手机也不离身的缘故,三声铃响之内必定接听。唤雅纪的名儿时也不再是「雅纪哥」而变成了极其顺口的「小雅」。 雅纪自然是顺耳非常。因为穿过电话线传来的耳语似的「小雅」,这两人独处时特有的称呼此时更显甜蜜。 「喂?小雅?」 在工作结束后听到尚人的声音,不知为何感到全身放松了。 “那边呢?有什么事吗?” 这句确认在雅纪而言,是第一要事,是无论多疲惫都不会忘记的惯语,所以不经思考便能脱口而出。 「没,和平、和平。」 轻轻笑着,尚人一语带过。 “今天,会稍微晚点。” 「欸?小雅,工作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是结束了,不过回家前还得去别的地方一下。” 虽然不是出于自愿,但也没有办法。 「是吗?」 稍微带着点遗憾的沉默里,他愈发恋恋不舍。 (他自己虽然是很想就这样直接回家的。) 即使他今天还有其他预定。 但是,「去哪里?」这类问题,尚人没有问。因为,他对雅纪全面地信赖。若是牵扯到工作的话更是如此。倒是反过来,雅纪若不能全盘掌握尚人的一切就会郁闷至极。 “所以你们先吃吧。” 他即是为了这件事专程打的电话。 「小雅呢?」 “当然是回去后再吃啊。” 速答。他原本就打算先去解决必须面对的问题,速度了结后立即回家,完全没想过要放弃吃尚人的饭菜。 「嗯,我知道了,那么,回家小心哦?」 “嗯—,回见。” 这样,算是为自己充上电了。因为这是场自己满怀厌恶的会面,充足的精神状态是必须的。 在尚人挂断电话后雅纪把手机放到外衣的内兜里,发动爱车。 晚七点未到。 雅纪的车子停在堂森篠宮家门前。虽然跟之前相比人数已经减少,但无论如何都想要获取有关庆辅的新闻、或者仅仅是行走姿态的照片也好的跟踪狂们无法控制地大喊。 “喂,那个是……” “……是「MASAKI」。” “怎么可能。” “完全没听说过啊-” “真的假的?” “为什么?” 所有人口中都反复高呼着「MASAKI」,相机的拍照声犹如物品炸裂般响亮。 即便如此,仍然没有敢火速靠近举起麦克风访问的勇者出现。 ——不对。应该说没有人阻止得了即使是沐浴在像是漆黑的夜空中喷发的耀眼火花般的闪光灯中也不疾不徐,或者说是一脸自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平然地打开门扉进入玄关的雅纪,这样的说法更为正确。 虽然对于他们来说,「MASAKI」才是让人垂涎三尺的新闻素材,但谁都不愿意做那个被枪打的出头鸟的心情是司马昭之心了。 或许克服一切困难以争取新闻是记者的本分,但无论是谁都懂得明哲保身,什么时候何种语言或许会触碰到「MASAKI」的逆鳞任何人都说不准,那种抱着有可能需要切腹谢罪的决心前去发问的拼劲儿在场的人到底是都没有。 但是,雅纪的现身终究属预期之外,根本就是天上掉馅儿饼掉到嘴边的节奏,对于他们来说,做到昼夜不休马不停蹄地站岗放哨就是初步的胜利,另外需要的,就是特大的幸运而已,而此时此刻不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刻吗。无论如何,这绝对会成为绝大独家。 到底,「MASAKI」来做什么? 与父亲庆辅秉烛夜谈? 和解吗? ——决裂吗。 还是,引发新事件。 无论如何,总而言之,连拍。 ……连拍。 ……连拍。 丝毫不把欣喜若狂的媒体们放在眼里的雅纪按下门铃,玄关门立刻被打开了,就像是门外记者们的叫喊声早已穿透进室内一样。 “欢迎,雅纪酱。” 出门相迎的秋穗的声音僵硬。许久不见的面容比拓也葬礼时憔悴了。 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从她把造成如今所有悲剧的元凶迎进家时,在亲属眼里看来就相当于共犯了。 追根究底的说,比起毫无血缘关系的丈夫,或许她对自己怀胎十月忍受剧痛才生下的儿子更怀怜爱吧,虽然他不认为庆辅有让她情愿背负所有亲人的敌意也要庇护的价值。 ——不过, 既然这是祖母的决定,雅纪倒也无所谓。早在祖父的葬礼之时,他便已经从这家孙子的位置上脱离了。 而在发生一系列事件之后祖母继而选择了庆辅,这势必导致他们之间的来往彻底断绝。 “好久不见了。” 在看到雅纪仍旧谦和有礼的对自己鞠躬时,秋穗的紧张感终于消散了。 许久不相见的父子会面,即使是秋穗也不免多加顾虑。小心翼翼的把雅纪引进起居室后端出茶水与点心,之后没有多说一句话便悄悄退回了内室。 而庆辅早在看到雅纪的瞬间,已是哑然。 (这是……雅纪?) 明仁曾告知过他丢失了将近十年的记忆,医生也作过类似的病情陈述,称这是一种想不起来特定某段时期所有事情的健忘症——换而言之就是世间所俗称的失忆。 事实上,他在给雅纪打电话听到那极陌生的漂亮嗓音之时大为吃惊,但雅纪真的已经长成——理性上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然而,庆辅记忆里雅纪的模样,仍然只是稚嫩的小学六年级生而已。听过明仁的传达,通过电话听过雅纪的声音,但脑子里存留的固有印象并没有因此让记忆中的孩子由幼子转变成青年,而此时青年雅纪却已经真实的走到自己面前,这个冲击不言而喻。 虽然小学六年级的雅纪是公认的美少年,而二十三岁的雅纪更已成长为一名白皙挺拔的美男子。 即使是神童,过了二十岁也就变成了普通人——这样的话常听说,同理,无论是多么惊为天人的美少女,成长的同时那份给人造成冲击的美貌也会逐渐失色,若为男子,更是如此,成长,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他的儿子却是完全不同。 那副美貌在经过时光的打磨后不仅没有折损反而激增,那张美丽俊雅的脸庞带给了庆辅瞪大眼呆滞在一旁的强烈震撼。 父亲是混血儿子们则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这在当年是非常少见的,正因为西方血统薄弱吧,庆辅他们三兄弟谁都没有遗传到外国人的任何外貌特征。明明如此,孙子却几乎可称为完整的遗传了下来。这怎么看都不像日本人的隔代遗传只能感叹基因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脉相承。 要不是知道家族血统,在孩子出生时说不定还会怀疑妻子是否忠贞,事实上,正是因为雅纪的诞生,庆辅他们兄弟几人至今都几乎遗忘的家族史才又清晰了起来。 虽然孩童时有排斥异己的倾向,但雅纪从出生就开启了家族的特例,所有的一切事物都因他而改变。 他是家里的宠儿,他的容貌不仅仅是可爱,同时也是俊美,美丽无比。而这般的美貌如今长成了没有折损半分魅力的美男子,在这伸手可触的现实面前,庆辅几乎只能用张口结舌来形容。 如今的自己,已是一个苍老的中年父亲。在医院醒来前,自己明明还是一个干劲十足的工薪族管理层人员,而现在,没有拐杖那种东西他甚至无法行走。 他失去了十年的记忆,那份想要填补的落差在另一种意义上却是体现在儿子耀眼夺目的光芒下——闪耀得让人嫉妒。 而这个被太过出乎意料的现实冲击得不敢直视摇摇欲坠几欲晕厥的自己又是多么的悲惨,一时间,无法言语。 对着那样的庆辅,雅纪只是冷冷地投以注视。 “总之……先坐下来,怎么样?” 强行咽下视野造成的冲击,庆辅生硬的出声招呼。 沉默着在沙发上落座,雅纪直视庆辅。 (哦?这就是,可笑的现下?) 以往那个就像是刻意塑造出来般傲慢的口吐暴言的男人已经消失无踪,不,不是嚣张跋扈的霸气消失了,应该说他已变成像是侵入体内的黑色毒气退散而导致身体衰弱萎缩的悲凉的中年人。 (这就是被祖父刺杀却仍旧活下来的贼运的延伸吗?) 命运本来就秉着明暗两面。有金钱多到腐烂却深感不幸的人,也有两袖清风却笑口常开的人。 【幸运的定位是什么,不过见仁见智罢了】 ——这样的说法倒也经常听到。 由此可见,大自然的定律本是得失一体。出卖家族的书得以大卖已是用尽贼运,余下的人生将不得不抱持着残缺不全的记忆消极的等待贼运恶果的击溃。 (这人生,已对他启动了地狱之门?) 只是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这一事实,已经稍微尝到解气的舒畅感。 “你也听说了吧,爸爸……已经,失忆了,十年的记忆空白全无。” 虽然庆辅勉强挤出来的话像试探, “所以,即使想耍花招也没有办法的意思?” 雅纪完全没有愿意理解的迹象。 “耍花招什么的……我想说的不是那种事。” 像被迫咽下苦水般,庆辅的脸不快了起来。 “事到如今解释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吧,啊-,不是解释,是要以自己的立场为出发点发表意见对吧?” 雅纪辛辣地回话,以森冷的口吻以及毫不客气的藐视。 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聊天,而是清楚明白地表明态度。 “即使你想来场居心叵测的无聊忏悔,我也完全没有忍耐耳朵受污染的打算。” “雅纪,爸爸想说的是……” “别再以父亲自居来恶心我。” 不留丝毫情面的,雅纪对眼前男人的自称呲之以鼻。 “你不过是,连吐息都会给人们带来灾难的瘟神。” 庆辅口中不停用以动之以情的所谓「父亲」,早就,已经没有了,在他抛家弃子离开的瞬间,他们的「父亲」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如今每听到他自称「爸爸」一次胸腔就涌起阵阵想要呕吐的酸水。 雅纪不是来回顾往事老调重弹的。忘记了的事既往不咎,将来的方向要好好考虑——他也完全没有配合庆辅这种自我为中心的妄想的打算,他没有兴趣参演滑稽剧场。 “发生了的事当做没发生过,办不到。虽然你似乎彻底忘干净了的样子,我们对你的狠毒却铭心镂骨,跟你早已势不两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永远都不会改变。” 怨恨着。 诅咒着。 在不幸的深渊挣扎着。 即使那煎熬在十八层地狱里生不如死的时期已经过去,但过去不可能等于遗忘,他们也,绝不允许自己遗忘。 庆辅如果把自己是一个最低劣最狞恶的该死混蛋的事实在事态发展至腐烂流脓之时忘却的话,那么现在他就好好替他恢复记忆。 “你的记忆好像停留在我小学六年级,但我们早就不是被所谓大人的诡辩左右却只能黯然泣下生存能力为零的小鬼头了。即使你认为自己惨遭祖父刺杀虽然幸运的没死去却已承受了其后果,对我们来说那都是你咎由自取,事到如今哀求什么的都已经无济于事——不过是丑态毕露而已。” 即便说是记忆全无,自私的本质仍然没有改变。撇下真山千里逃回堂森老家的庆辅,世间对他唯我独尊的评价其实也并没有言过其实。 人生因果循环的规则,可不是这么容易摆弄的。人在做,天在看,自己做的坏事终究会以另一种形式归还原主。什么叫作现世报,庆辅自己该细细品味。 “过去那段努力想要忘掉你的日子我们不可能忘记;在不幸的深渊里挣扎着最终死去的母亲的样子,我们更不可能忘记;你和真山千里对我们践踏似的欺辱我们绝对不会忘。” 说到这里,雅纪的眼神陡的凌厉了。 “所以奉劝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们眼前,不准骚扰我的弟弟。否则,我不会饶你。” 这不是威胁,而是警告。 “我掌握着连你自己都忘记了的人格丧失的胡作非为。” 雅纪的音调压的低沉。 “你写的曝露本里没有披露,大概真山千里也不知道,弟弟以及伯父他们当然也不可能知道的,你那不为人知的丑陋过去。” ——这毫无疑问是恐吓。 “我和只要可以哗众取宠即使摊在阳光下供人欣赏的是自慰的模样也可以洋洋自得的你不一样,因为没有暴露别人弱点的恶趣味所以才沉默至今……这一点你最好别忘。” 眼神、语言都充斥着恫吓。 这绝不仅仅是激烈交锋时采取的虚张声势措施而已,这个男人记忆中的小学生如今长成了怎样的个性他会明确展示让他清楚明白。 庆辅的喉结在这瞬间高高凸起,随后又极困难地伏下。瞪大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珠开始痉挛。 “虽然祖父选择用刀子来解决你这个家族之耻,但我不会愚蠢到为你毁掉我整个人生,那几如云端的价值,你连边儿都沾不上。但是,那仅仅是不做并不是做不到,给我记住。” 是的,现在的雅纪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那份幸福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他绝不可能笨到杀死低贱之人来弄脏自己的手,让他明白生不如死的滋味才是彻底击溃对方的绝佳方式,这一点,他确实已经成功传达给了庆辅……不,已经宣布完毕。与庆辅的会面,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祖母怀着被篠宫家族所有成员敌视的觉悟把你接了回来,但是你,没有那份肝胆吧?那么就这样永远待在这里直至腐烂吧,反正,任何人都不会为此感到伤心。” 如果可以这样的话,世界,才得以清净下来吧。或许所有人都会为这个万恶根源的消失在心里喝彩也不一定。 “对于我们而言,你早就已经是陌生人了,这件事,麻烦刻在脑子里。” 丢下这句话,雅纪笔直站起。 想说的全部都已经说完,所以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面对庆辅这张让他作呕的脸。 庆辅始终无法适从雅纪的冷酷,明明是父亲却没有被当作父亲,甚至被雅纪毫无情绪波动地称为「瘟神」,强行灌入刺骨的冷冽语言让他犹如被掐住了喉咙般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就诸多意义来说,把秋穗和庆辅割舍掉压根不会给雅纪带来任何痛楚。 与来时相同,雅纪从玄关出来的同时又是一阵强烈的闪光和炸裂声,但已经把一切终了的雅纪,与其说同样平静,该说,那是一副雨过天青的表情。 打开电子锁,他跨入家门。 这一扇门,是把外界和他与家人隔开的盾。只要回到家,就可以从世间的纷乱与嘈杂,争斗与纠缠中完全解放出来。 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捣厨房。 “我回来了。” 宣告的同时, “你回来啦。” 水龙头拧紧,尚人回眸一笑。 (立刻,被治愈了。) 特别是在勉强去了那种地方之后。 “现在就吃饭吗?” 雅纪走近询问自己的尚人,紧紧把他抱在怀里。 方进家门便没有预兆地突然行动,尚人为这从不曾出现过的举动焦急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雅?” 稍微移动身躯,尚人担忧地注视雅纪的眼眸。 “嗯-?刚才绕道去的地方稍微消耗了点能量,现在进入充电状态。” 工作上的事的话,就无能为力了。 但是,繁重的工作几乎成了雅纪的日常,所以尚人,“今天也是,辛苦了。” 由自己主动抱住雅纪以作犒劳。 (这就是,简单的幸福吧。真的感觉所有的疲惫瞬间被吹散了。) 边如此想着,雅纪温柔的在尚人的额角落下一吻。总是需要这样做,才真正觉得,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璃殿】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